谢清瑶赶紧把本子塞回兜里,摇了摇头,挤出个笑容:
“没……没有,老板,就是昨晚没睡好,不碍事。”
“没睡好?”老王嘟囔了一句,“年轻人精力怎么这么差?要是不舒服就说,别硬撑着,到时候耽误干活。”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谢清瑶看着老王的背影,鼻子有点酸。
没人知道,她是在用命搏一个未来。
身体早就在超负荷运转,精神也绷得紧紧的,稍微松一点,可能就垮了。
终于盼到了夜校的第一次测验。
发卷子的时候,谢清瑶的手都在抖,拿起笔,手心全是汗。
她一道题一道题地答,那些熬夜背下来的公式、概念,此刻都清晰地浮在脑子里。
等老师把卷子发回来,她看着上面鲜红的“78”分,愣了半天。
及格了,她真的及格了。
在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一边打工一边看书的情况下,她居然考了78分!
她攥着卷子,指节都捏得发白,眼泪差点掉下来——
有委屈,有辛苦,还有点小小的骄傲。
“才78分啊?”
旁边的同桌瞥了一眼她的卷子,语气里满是不屑。
那女孩穿着时髦的连衣裙,头发烫得卷卷的,手里拿着个最新款的手机,“我上次模拟考闭着眼睛都考了85,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谢清瑶没说话,只是把卷子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书包最里面的夹层里。别人怎么看,她不在乎了。
她的路是自己走的,每一步都不容易,这点成绩,是她用无数个不眠之夜换来的。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后面还有更多的书要读,更多的试要考,打工的苦也还得接着受。
身体的疲惫像跗骨之蛆,稍微歇下来就浑身疼,可她看着书包里的书,看着那张78分的卷子,心里的那簇火苗,却烧得更旺了。
知识的微光,她总算抓住了一点点。
对谢清瑶来说,夜校那间301教室的灯光,比招待所的白炽灯亮多了——
不只是光线亮,更是心里的亮。
每天晚上洗完最后一个盘子,累得直不起腰的时候,一想到再过半小时就能坐在教室里听孙老师讲课,她就觉得浑身的力气又回来了点。
后厨的油污、阿娟的冷嘲热讽、浑身散架似的酸痛,好像都能被书本里那些规整的会计知识暂时压下去。
刚开始看《基础会计》的时候,“借贷”两个字差点把她绕晕,对着账本上的“借方”“贷方”琢磨半天,也没搞明白为啥资产增加要记借方。
可听孙老师讲了几节课,用“家里存钱”“欠别人钱”举例子,她一下子就通了。
原来那些看似枯燥的科目、报表,背后藏着这么清晰的逻辑——
就像把一堆乱麻按顺序理清楚,每一笔钱的来龙去脉都明明白白,跟后厨里混沌的油污完全是两个世界。
她的苦没白吃。
第二次测验,卷子发下来的时候,她看着上面的“85”,手都有点抖——
上次还只是中游,这次直接冲进了班级前几名。
到了第三次测验,更是考了92分,离满分就差那么一点。
“谢清瑶,92分。”
孙老师念分数的时候,特意顿了一下。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两秒,接着就有低低的惊叹声飘过来。
谢清瑶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之前嘲讽她的那个时髦同桌的眼神——
那女孩原本正对着小镜子补口红,这会儿镜子停在半空,眼里满是惊讶,还有点说不出的复杂。
下课后,孙老师特意走到她座位旁。
老教授头发都白了,眼镜片后面的眼睛却很亮,看着她的眼神带着明显的赞许:
“清瑶啊,进步真快,基础打得很扎实,习题册上的批注我都看了,很认真。特别是最后那几道成本核算题,思路比有些学了半年的学生还清晰。”
谢清瑶赶紧站起来,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苍白的脸上难得泛起一层红晕:
“谢谢您孙老师,是您讲得好,我才能听懂。”
这话是真心的——
要是没有孙老师把复杂的知识点拆成家常话,她这种零基础的,说不定早就放弃了。
“跟你自己肯下苦功也分不开。”
孙老师摆摆手,目光扫过她洗得发白、袖口都磨起毛的外套,又落在她的手上——
虽然指关节还是有点肿,但指甲缝里干干净净的,比刚来时清爽多了。
老教授的语气软了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会计这行,光看书不行,实践出真知。要是有机会,能找些实际的账目练练手,比对着书本死记硬背强多了。”
“实际的账目……”
谢清瑶嘴里重复着这几个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就是“好味来”餐馆里,老王那个油腻腻的硬壳笔记本——
那也算账目吗?
回到餐馆,日子还是老样子:
早上五点多起来备菜,中午端盘子、收桌子,晚上刷碗到深夜。
可谢清瑶看东西的眼光,悄悄变了。
以前路过柜台,她只想着赶紧把洗好的茶杯送过去,免得被阿娟挑刺。现在走过去,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往老王那个破笔记本上瞟。
每天下午三点多,采购员老吴准会扛着一袋子肉、一筐蔬菜过来,身上还带着菜市场的腥气。
老王就会叼着烟,把那个硬壳笔记本摊在油腻的柜台上,一边听老吴报数,一边用铅笔潦草地写着什么,写完了就从抽屉里数钱给老吴——
抽屉里的钱总是乱七八糟的,硬币和纸币混在一起,老王数钱的时候,手指上的油污还会蹭到钱上。
还有客人结账的时候,不管是阿娟还是其他服务员,都会把钱塞给老王,老王也是随手在本子上划拉几笔,有时候连日期都懒得写。
那本子上的记录,谢清瑶偶尔扫到几眼,看得眉头直皱。
收入和支出混在一页纸上,今天的收入写在昨天支出的下面,明天的菜钱又跟后天的工资挤在一起。
项目也只有个模糊的名字,比如“买菜”“肉钱”,连买了多少斤、多少钱一斤都没有,更别说分类记账了。
有时候老王手上沾着油污,写出来的字都带着油印,时间长了,纸页上又油又脏,好多字都看不清了。
这天下午,离晚市开门还有一个多小时,餐厅里只有两桌客人在慢悠悠地喝茶。
老王突然接了个电话,听语气挺急的,挂了电话就抓着外套往外跑,嘴里还念叨着“老张那边出了点事,我去看看”,连柜台上的笔记本都忘了收,就那么摊开着。
谢清瑶正好端着一摞洗好的茶杯从后厨出来,路过柜台的时候,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那摊开的账页,像有魔力似的,把她的目光牢牢吸住了。
一个念头猛地冒出来:
她想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