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深吸一口气,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他挺直脊背,迎上萧玄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要太子之位,要这南梁的九五至尊之位!”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继续道:“作为交换,若他日我登临大宝,必为你萧玄正名,许你一世荣华,封侯拜相,亦非难事。你麾下‘隐麟’诸人,皆可论功行赏,光耀门楣。”
条件很诱人,但萧玄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等待着他没说完的话。
萧景琰顿了顿,话锋终究还是转到了最核心、也最艰难的部分,语气带上了几分不容商量的决绝:“但是——待大局已定,天下承平之时,你,萧玄,必须交出兵权,‘隐麟’亦需解散或纳入朝廷正规编制。你,需远离朝堂核心。这是底线。”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窗外似乎起风了,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更衬得屋内落针可闻。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晃动,仿佛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
交出兵权,远离朝堂。这等于自断臂膀,将生死荣辱尽数交予他人之手。对于曾在权力巅峰跌落、深知人心险恶的萧玄而言,这条件无异于与虎谋皮。
萧玄忽然轻笑了一声,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内卫火把照亮的一角夜空,缓缓道:“殿下倒是坦诚。只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故事,史书上写得还少吗?今日你需要我这把刀为你清除障碍,他日江山稳固,我这把见过血的刀,又该如何自处?殿下又如何保证,不会成为第二个……猜忌功臣的陛下?”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子,直刺萧景琰内心最隐秘的担忧和野心的阴暗面。
萧景琰脸色变了几变,袖中的手微微攥紧。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说服,成败在此一举。他深吸一口气,走到萧玄身侧,与他并肩望向窗外那片不自由的天空,声音沉凝而有力,甚至带上了几分赌咒发誓的意味:
“我萧景琰非过河拆桥之人!此举非为猜忌,实为天下计!萧都督,你非常人,当知一山不容二虎之理。你手握的力量太过特殊,足以颠覆乾坤。今日我可与你携手,乃因国难当头,内有奸佞,外有强敌,需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然待海内澄清,天下归一,需要的是一位稳坐中枢、垂拱而治的君王,而非一位权倾朝野、手握利刃的权臣!这不是猜忌,这是秩序!是避免未来朝局再次陷入党争倾轧、皇权旁落的必然选择!”
他的语气愈发激动,却也显得愈发“真诚”:“我在此立誓,若得你相助,他日必不负你!你交出的兵权,我会用于巩固边防,护卫黎民,而非铲除异己!你离去后,我可保你一生富贵逍遥,苏婉姑娘,乃至你所有心腹旧部,皆可安然无恙!这并非鸟尽弓藏,而是……功成身退!是为这南梁江山,求一个长治久安!”
萧景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逼视着萧玄,抛出了最后的、也是他认为萧玄无法拒绝的理由:“更何况,萧都督,你还有选择吗?太子与王源,可曾给你留下半分退路?那十大罪状,哪一条不是冲着将你挫骨扬灰而来?与我合作,尚有一线生机,甚至可能扳回局面,报仇雪恨。若拒绝……”
他未尽之语,充满了冰冷的威胁和现实的残酷。
萧玄沉默着,目光重新投向窗外。远处传来内卫换岗时单调的口令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仿佛能看到太子那张志得意满的脸,看到王源那老谋深算的阴笑,看到何坤临死前惊恐的眼神,看到苏婉忧心忡忡的泪眼,看到北境燃烧的烽火,看到红蝎那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眼眸……
时间一点点流逝,萧景琰的掌心微微沁出汗水,他几乎要以为萧玄会拒绝这看似苛刻的条件。
终于,萧玄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仿佛有惊涛骇浪骤然平息,归于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伸出手,轻轻拿起书案上那碗早已冰凉的莲子羹,递到唇边,一饮而尽。冰冷的羹汤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
然后,他看向萧景琰,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平静无波:
“好。殿下,这笔交易,我做了。”
萧景琰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如释重负,几乎要忍不住抚掌大笑,但他强行克制住了,只是重重一拍大腿,压低声音道:“好!萧都督果然是非常之人,识时务,懂大局!你我联手,何愁大事不成!”
他立刻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玲珑、雕刻着蟠螭纹的玄铁令牌,塞入萧玄手中:“此乃我‘影卫’的调令凭证,凭此可调动影卫三成力量,助你传递消息,探查情报,必要时亦可执行特殊命令。但切记,非万不得已,绝不可轻易动用,以免打草惊蛇!”
萧玄掂了掂手中冰凉沉重的令牌,收入袖中,算是接下了这份“诚意”。
“当务之急,”萧玄语气转冷,瞬间进入状态,“是破解太子与王源联手布下的‘十大罪’杀局。殿下可知,他们下一步欲从何处发力?”
萧景琰神色一凛,凑近低语:“据我所得消息,他们下一步重心,仍在‘勾结北魏’和‘孤鸾身份’两点上。他们似乎……掌握了一些关于你与拓跋月关系的‘新证据’,极可能于下次朝会发难。另外,他们正在暗中搜寻当年经手那杯‘毒酒’的旧宫人,恐欲在‘前朝余孽’一事上大做文章。”
萧玄眼中寒光一闪。果然如此。萧怜带来的消息,红蝎的暗示,与此不谋而合。
“既如此,那便让他们搜。”萧玄语气森然,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冷酷,“正好,也省得我再去费心找寻。”
萧景琰一怔,不明所以。
萧玄却不再多言,转而道:“殿下回去后,只需做一件事:设法让陛下相信,北齐慕容彦的大军,其真实目标绝非仅仅是混乱的北魏六镇。其兵锋,最迟半月,必将直指我南梁潞州、涧州一带!让陛下的注意力,从朝堂党争,稍微挪一点到边境安危上。”
“这……可有凭据?”萧景琰惊疑。若北齐真要大举南侵,那局势将彻底失控。
“殿下照做便是。凭据,很快就会有人送到陛下案头。”萧玄说得笃定无比。
萧景琰将信将疑,但见萧玄不容置疑的神色,只好点头应下:“好!我尽力而为!”
两人又低声密议了片刻,敲定了一些联络细节和后续步骤。
子时过半,密道入口再次无声开启。萧景琰戴上风帽,深深看了萧玄一眼:“萧都督,望你我携手,真能廓清玉宇,还这南梁一个朗朗乾坤!”
“各取所需罢了。”萧玄的回答依旧冷静得近乎冷酷。
萧景琰不再多言,转身敏捷地没入黑暗的密道之中。书架缓缓合拢,一切恢复原状,只剩下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淡淡泥土气息和那碗冰冷的莲子羹,证明着方才一场足以影响南梁国运的密谋曾在此发生。
萧玄独自站在书房中央,指尖再次拂过袖中那枚玄铁令牌上冰冷的蟠螭纹路,眼神幽深如潭。
合作?
不过是与虎谋皮,各怀鬼胎。
萧景琰想要的是一个能帮他登上皇位、然后乖乖功成身退的利刃。
而他萧玄要的……远不止如此。
交出兵权?远离朝堂?
他缓缓握紧掌心,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嗜血的弧度。
待到这棋盘上的棋子尽数归位,谁说了算,还不一定呢。
夜还很长,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