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荡的清晨,带着一股水腥和泥土混合的潮气。
陈石头此刻的心情,比头顶刚升起的太阳还要火热。他一手拿着那根粗糙的竹制鱼竿,一手拎着装着蚯蚓的破瓦罐,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
“小师弟,你看好了!今天大师兄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钓鱼高手!”
他咧着大嘴笑,露出两排在晨光下显得格外白的牙齿。
那份源自捕获大甲鱼的自信,让他整个人都膨胀起来。在他看来,小师弟是福星,自己则是实力悍将,这组合,天下无敌!
沈凌峰只是抱着膝盖,安安静静地坐在岸边一块干燥的石头上,像一尊小小的泥塑菩萨。他看着大师兄兴致高昂地挑出一条最粗壮的红蚯蚓,看他熟练地将那蠕动的生命穿上鱼钩,最后还留出一小截“尾巴”在钩尖扭动,以作诱惑。
“嘿!”
陈石头大喝一声,抡圆了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将鱼线甩了出去。
自制的铁钉鱼钩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噗通一声,精准地落入沈凌峰刚刚用望气术选定的,那片生气最为浓郁的水域中心。
细芦苇做的浮漂在水面上轻轻跳动几下,然后稳稳立住。
一切完美。
陈石头提着鱼竿,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浮漂,仿佛已经看到一条肥硕的大青鱼被他硬生生拖出水面。
时间,在水鸟偶尔的鸣叫声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太阳的光线不再那么柔和,开始有了些许温度。
浮漂动了。
“来了!”陈石头精神一振,身体瞬间前倾,肌肉绷紧,做好了随时提竿的准备。
浮漂开始快速、细碎地抖动,像个得了疟疾的小人。它在水面上下左右地乱窜,却始终没有出现那种沉稳而有力的下顿。
陈石头皱起了眉。
不对劲。
这动静,不像是大鱼咬钩。倒像是……一群小毛贼在偷东西。
他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那浮漂依旧跳着令人心烦的舞蹈。终于,他忍不住了,猛地一提竿!
鱼线“唰”地一声带水而出,空荡荡的。
钩上,那条肥硕的蚯蚓只剩下了一点烂皮,显然是被水下的小杂鱼给分食了。
“他娘的!”陈石头低声骂了一句,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回头看了看沈凌峰,小师弟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神清澈,看不出任何情绪。
“没事,小鱼闹窝,说明底下有鱼。好事!”陈石头自己给自己打气,重新挂上一条蚯蚓,再次抛竿入水。
这一次,他等了更久。
太阳已经升起一竿子高,水面上的雾气彻底散尽,连远处造船厂的码头上都隐约能看见几个模糊的人影在晃动。
可他面前的浮漂,除了偶尔被风吹动,或者被小鱼骚扰一下,再无任何值得期待的动静。
一开始的兴奋,正在被灼热的阳光和死寂的等待一点点蒸发。
焦躁感,像蚂蚁一样爬上心头。
“小师弟,你确定是这儿?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陈石头忍不住开口了,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怀疑。
沈凌峰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这个“嗯”字轻飘飘的,却让陈石头心里更没底了。
他抓了抓后脑勺,盯着水面,嘴里开始念念叨叨:“不应该啊……放虾笼的位置那么灵,甲鱼也那么灵,怎么今天这鱼就不上钩呢?”
他想不通。
明明都是小师弟指的地方。
为什么抓虾捕鳖手到擒来,钓鱼就跟进了死水潭一样?
这强烈的反差,让他第一次对小师弟的“福星”光环产生了动摇。
难道……之前都是运气?巧合?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陈石头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他看了一眼旁边麻袋里还在挣扎的大甲鱼,又看了看桶里活蹦乱跳的河虾。不,不可能是运气。两次都是,哪有那么巧的事。
问题一定出在别的地方!
“换个地方!这儿不行,咱们换那边!”
陈石头是个行动派,心里有了疑虑,立马就付诸行动。他收起鱼竿,拎着瓦罐,走向沈凌峰指出的另一处“宝地”。
这片水域更开阔,水色也更深,看起来就藏着大货。
陈石头重振旗鼓,再次抛竿。
然后,开始新一轮的等待。
结果,与之前如出一辙。
要么是浮漂纹丝不动,仿佛底下是片生命禁区。要么就是小杂鱼疯狂盗饵,提竿起来永远是空空如也的鱼钩和一颗烦躁的心。
时间越久,陈石头的挫败感就越强。
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一部分是热的,更多是急的。
他不停地变换姿势,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蹲下,屁股底下像长了钉子。
之前抓到甲鱼时的那种豪情壮志,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对自我的怀疑。
难道我陈石头天生就不是钓鱼的料?
他瞥向沈凌峰。
那个小小的身影,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姿势。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不像是在等待鱼儿上钩,更像是在……观察。
观察水,观察风,也观察着自己这个抓耳挠腮、丑态百出的大师兄。
这个认知让陈石头脸颊发烫。
他感觉自己像个在考场上抓瞎,而旁边坐着一个早已胸有成竹的学霸。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最后一条了!”
陈石头从瓦罐里倒出最后一条蚯蚓,有些粗暴地将它挂上钩,心里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今天真是见了鬼了。
他看着鱼钩上的蚯蚓被小杂鱼啃得差不多了,浮漂的抖动也渐渐停息,心中的最后一丝耐性终于耗尽。
“算了!不钓了!”
陈石头泄了气,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今天这鱼,跟他犯冲!
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把这根鱼竿给撅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又稚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大师兄,让我来试试吧。”
陈石头动作一顿,回头看去。
只见沈凌峰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了他的身边。阳光下,他小小的脸庞显得异常认真。
陈石头愣住了,他低头看着比自己腰高不了多少的小师弟,满脸的不可思议。
“你?”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随即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重,连忙放缓了声音,“小峰,这鱼竿比你人都高,你拿不稳的。”
他更想说的是,我一个大人折腾了半天都没钓上来一条,你一个八岁的娃娃就能行?
这不是胡闹嘛!
可对上沈凌峰那双眼睛,陈石头后面的话又噎了回去。
只见小师弟径直走到盛放河虾的木桶边,弯下腰,伸手从里面捞出一只活蹦乱跳的青壳河虾。
那河虾在他小小的手掌里弹动着,青色的虾壳在阳光下泛着光。
陈石头愈发看不懂了。用蚯蚓钓不上来,用活虾就行了?
“小峰,这……”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沈凌峰不紧不慢地捏着虾尾,将鱼钩从虾壳的最后一节,小心翼翼地、斜着穿了进去。
这一下穿得极有讲究,既保证了鱼钩的牢固,又最大限度地避开了河虾的要害,让它在水下还能保持活力。
陈石头不懂其中的门道,只觉得小师弟的动作,比自己这个成年人还要稳健利落。
沈凌峰挂好虾饵,掂了掂那根几乎比他高出一倍的竹制鱼竿,对陈石头说:“大师兄,我力气小,你帮我扔。”
说着,他小脚丫挪动了两步,指着左前方大概三米外的一片水面,“就扔那儿,别太远。”
那个位置,和陈石头刚才抛竿的地方,仅仅差了一个人的身位。
有区别吗?
陈石头满心疑窦,但看着小师弟那双不容置疑的清澈眼眸,他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鱼竿。
“好,大师兄帮你扔。”
他憋着一股劲,按照沈凌峰的指示,手腕一抖,挂着活虾的鱼钩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精准地落在了指定的位置。
浮漂在水面上轻轻点了两下,便稳稳地立住了。
河虾入水,似乎感觉到了危险,在水下拼命地挣扎。这股力道传递到鱼线上,让那根细长的浮漂,开始以一种极富生命力的频率,轻微地上下颤动。
陈石头的心,也跟着那浮漂一起,莫名其妙地紧张了起来。
他死死盯着水面,连呼吸都放轻了。
一秒。
两秒。
十秒过去……
什么动静都没有。
陈石头刚刚提起来的一点希望,又开始往下沉。
他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今天这河里的鱼就是不开口,别说用活虾,就是用龙肉当饵,恐怕也没用。
他刚想开口安慰小师弟两句,免得他失望。
异变陡生!
只见那原本只是微微颤动的浮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向下一拽,连个招呼都没打,“噗”的一声,瞬间就没了影!
紧接着,水下的鱼线被绷得笔直,发出一阵“嗡嗡”的轻响!
“上……上钩了!”
陈石头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几乎是吼出来的。
沈凌峰却比他冷静得多,小脸紧绷,立刻喊道:“大师兄,快!提竿!”
陈石头如梦方醒,双手猛地握紧鱼竿,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后一扬!
一股巨大的、沉重无比的力道从水下传来,瞬间将那根竹竿,拉成了一张满月弓!
“好大的家伙!”
陈石头涨红了脸,手臂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这股力道,比之前那只大甲鱼还要猛烈数倍!
他双脚在泥地里踩出两个深坑,使出了吃奶的劲,才勉强稳住身形,没有被这水下的巨物给直接拖下水去。
鱼竿被拉到了极限,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大师兄,别硬拉!鱼竿要断了!左右走,溜它!顺着它的力道,别跟它拔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