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热的阳光烤着柏油路,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沈凌峰跟在张文华身后,小小的身影在斑驳的墙影间穿梭。
张文华换了一身干净的蓝布短褂,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走在前面,步子迈得有些急,又时不时回头看看沈凌峰有没有跟上,神情里混杂着期待与紧张。
老实说,他心里实在没底。
这笔买卖太奇特了!
买家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卖家是旧时代的大户人家,要的还是如今市面上不常见的“黄货”。
可如果这事儿真的成了,他拿到的谢礼,足有一百块钱。
为了这寻常工人三个多月的工资,他也得试一试。
两人七拐八绕,喧闹声渐渐被甩在身后。他们走进了一条格外幽静的小巷,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苔。
巷子尽头,一座气派的院落静静伫立。
黑漆大门虽有些许剥落,却依旧厚重。门上那对擦得锃亮的黄铜门环,像两只沉默的兽眼,无声诉说着宅院主人曾经的辉煌。
张文华停下脚步,整了整衣领,像是要面见什么大人物一样,神色肃然。他抬手,用门环轻轻叩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过了好一会儿,门后才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门闩被拉开的“吱嘎”声。
黑漆大门开了一道缝,一张清癯的面容从门后探了出来。那是一位年约六旬的老者,头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他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鼻梁上架着一副老式圆框眼镜,镜片后的双眼虽然浑浊,却透着一股书卷气。
他看到门口的张叔,点了点头,目光随即落在张叔身后的沈凌峰身上。当看清只是一个身高将将到成年人腰部的孩童时,老者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与不快。
“小张,这位是?”他的声音平和,但透着一股疏离。
张叔立刻感受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连忙走上前,凑到老者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解释道:“沈叔,这位就是……买家。您别看他年纪小,可他家的事都是他说了算,我跟他打过好几回交道,他不是差钱的主。只要他看中了,绝不含糊!”
沈先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盯着张文华,像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买房子这么大的事会让一个孩子来做主?这不合常理。
但他终究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没有当场发作。
沉默了片刻后,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侧过身,将大门打开。
“……进来吧。”
沈凌峰迈步踏过高高的门槛。
就在他进入宅院的瞬间,一股截然不同的气场扑面而来。外界的嘈杂与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在外,一种沉静、安宁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
在旁人眼中,这只是一个典型的两进三开间“绞圈房”。
但在沈凌峰开启“望气术”的视野里,整座宅院的格局与气运流转,清晰得如同掌上观纹。
宅院坐北朝南,一进门的“天井”不大,却方方正正,如同一个聚宝盆,将天光与阳气尽数吸纳。阳光在这里汇聚、沉淀,化作一股温暖明亮的气流,滋养着整个前院。
左右两侧的厢房,如同两条臂膀,将天井环抱其中。
在风水格局中,这正是“左青龙,右白虎”的经典形态。青龙方略高,白虎方稍低,主家宅安宁,人丁兴旺。
来到中院,这里另有一番天地。
与前院聚阳不同,中院的设计更注重纳阴。两棵高大的枇杷树和一丛翠竹,在角落里形成一片荫凉,中央还有口水井,让整个宅院的气场达到了阴阳调和的完美平衡。
“藏风聚气,阴阳相济……好一个标准的聚财旺丁局!”沈凌峰心中暗赞。
这宅子的风水底子,比他预想中还要好,看来在建造之初就有高人指点过。
然而,赞叹之余,他也发现了问题。
在这片本该清明通透的气场之上,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挥之不去的灰败之气。这股气息就像附着在明珠上的尘埃,让整个宅子的运势都显得暗淡无光。
难怪!难怪沈家会没落到要卖祖宅的地步。
沈凌峰恍然大悟。
这宅子原本是块风水宝地没错,但现在风水出了问题,被阴煞之气污染。住在里面的人,初期或许还能享受到祖上余荫,但天长日久,必然会被这股挥之不去的阴煞侵蚀。轻则家运衰败,财帛流失;重则疾病缠身,人丁不旺。
“小先生这边请,这是客堂。”沈老先生的声音将沈凌峰的思绪拉了回来。他领着两人,一边走一边介绍,语气平淡,却掩不住一丝对这祖宅的留恋,“家道中落,东西都变卖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搬不走的老家具。”
客堂里摆着一套八仙桌和太师椅,都是上好的红木,只是表面已经失去了光泽。墙上挂着几幅字画,也因年久失修而显得有些破败。
张叔跟在一旁,不停地对沈凌峰说着这房子的好处:“小先生您看,这地段,这格局,都是顶好的。冬暖夏凉,清静得很。”
沈凌峰只是安静地听着,点点头,目光却在四处逡巡。
沈老先生见他不像一般孩子那样吵闹,心中的不快稍减,便继续领着他们往屋后走去:“后面还有个小花园,以前我父亲在的时候,还种了些兰花,现在都荒废了。”
当他们踏入小花园的一刻,沈凌峰的脚步猛地一顿。
一股比客堂里浓郁数倍的阴冷感,顺着脚底板直往上窜。普通人或许只会觉得这个杂草丛生的小花园还凉快一些,但在他的感知中,这股阴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粘稠感。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在了院子角落。
那里,有一口老井。
井口被一块巨大的、布满青苔的石磨盘死死封住。
在沈凌峰的望气术视野下,丝丝缕缕的灰黑色煞气,正从磨盘与井口的缝隙中不断溢出,像有生命一般,盘踞在后院,并将触手伸向宅院的每一个角落。
找到了!病根就在这里!
沈凌峰心中一定。他快走几步,来到井边,小小的身子围着石磨盘转了一圈,然后伸出小手,好奇地摸了摸冰凉粗糙的石面。
他抬起头,用一种符合他八岁年纪的天真与好奇,仰着脸看向沈老先生,声音稚嫩地问道:“沈爷爷,你们家这口井为什么要用磨盘压住呀?”
他顿了顿,小小的眉头微微皱起,仿佛真的感到了不适,继续说:“我感觉这里不舒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出不来,憋得慌。”
话音刚落,沈老先生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不定,避开了沈凌峰清澈的注视。
“咳……”他干咳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失态,解释道,“这口井,早就不用了。在我小的时候,井水不知道为什么就干涸了,后来又有邻家的小孩子不小心掉了去过。虽然被及时救了上来,但也吓得不轻,回去就生了场大病。为了防止再有孩子掉下去,我父亲索性就找了块大磨盘给它封死了。”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听不出任何破绽。
一旁的张叔连连点头:“是是是,安全第一,封起来好,封起来好。”
但沈凌峰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沈老先生没有完全说谎,很可能真的有小孩掉下去过。但那孩子生病,绝不仅仅是因为“吓得不轻”,而是被井下积郁的阴煞之气侵入了身体。
他一眼就看出,这井下的水脉出了问题。原本应该是滋养宅院的活水之源,不知为何变成了一潭汇聚阴煞的死地。过,从煞气的浓度来看,问题并不算太严重,远没到形成“井煞”那般凶险的地步。
处理起来倒也简单。
要么找到破坏水脉的原因,让井水恢复;或者干脆把这口井给填了,再用法器在周围布下一个简单的“净化阵”,用不了多久,这宅子的气运就能扭转乾坤,重焕生机。
沈凌峰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哦,原来是这样啊。”他故作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不再追问。
他那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让沈老先生暗暗松了一口气。
参观完毕,三人重新回到客堂。
沈先生在主位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他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轻响。
“小张,”他看着张文华,但话却是对沈凌峰说的,“我这宅子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地段、格局、用料,在整个街道都找不出第二座。我也不跟你们绕弯子。”
他顿了顿,伸出两根手指,然后又张开一个巴掌。
“两根大黄鱼,五根小黄鱼。一口价,当场付清,钱到手,我马上就去房管所办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