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死寂,唯有贾千山粗重而充满杀意的喘息声,如同鼓风机般响彻。
阿篱轻轻吸了口气,寒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冰雪和血腥的刺痛。
她看向贾千山那张因暴怒和嫉妒而扭曲的脸,又将目光投向陈潜怀中那奄奄一息、睫毛上凝结着血冰的绯色身影。
她缓缓站直了身体,月白衣衫上的血痕在惨绿灯火下异常刺目。
她理了理额前因激战而散落的一缕秀发,动作轻柔而平静。
那双清澈的眸子望定贾千山,没有愤怒,没有得意,只有一片沉静的湖水,倒映着燃烧的灯火与无边的冰寒。
她双手合十于胸前,一个苗疆见礼的动作,清脆的声音如同寒冰中敲响的玉磬,响彻大殿,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玄冰教规如山,贾教主既依规而战,阿篱不敢不从。”
“此战,关乎贺兰姐姐性命。阿篱习武,不为争胜,不为权位,只为护该护之人。”
“教主,请——”
话音落下,她缓缓拉开一个古朴沉凝的起手式,正是玄阴神功最为中正平和的基础架势——玄牝抱元。
陈潜怀抱贺兰雪,目光沉稳如山岳,望着场中那道单薄却仿佛蕴藏着无尽韧性与冰寒力量的月白身影,嘴唇微动,最终只化为一声无声的鼓励,抱着贺兰雪向楚飞等人靠去。
楚飞攥紧铁拳,牙关紧咬。鹿呦蛾眉刺紧握,眼神担忧。
李寒衣匕首隐入袖中,目光锐利如鹰隼锁住场内。
悟嗔和尚低宣一声佛号,戒刀柱地。
贺兰雪在陈潜怀中似乎有所感应,睫毛剧烈颤动了一下,冰封的血泪悄然滑落一丝微不可察的水痕。
冰殿肃杀!万籁俱静!
一场关乎生死、权位、情义与宗门巨变的生死决战,即将在这亘古冰寒的万冰殿中央,悍然开启!
贾千山如同择人而噬的玄冰恶魔,浑身气势再次攀升!
“小贱人,”他声音嘶哑,如同冰层摩擦,
“今日,本座便让你见识见识,何为真正的玄阴神功!让你知道,你那点微末道行,不过是萤火之于皓月!”
话音未落,他身形骤然模糊!
呜——!凄厉的破空声撕裂死寂!
贾千山身影如鬼魅般欺近,右手五指屈拢成爪,指尖幽蓝光芒暴涨,带着冻结神魂的恐怖寒意,直抓阿篱面门!
玄阴透骨爪!
爪风未至,那刺骨的阴寒已让阿篱鬓角发丝瞬间凝结白霜!
阿篱澄澈的眼眸瞬间敛去所有波澜,变得如同冰封的湖面,沉静无波。
她足尖轻点,月白身影如风中飘雪,灵动地迎着爪风斜掠而上!
就在那足以撕裂金铁的利爪即将触及她额头的刹那,阿篱双手在胸前合十,结出一个古朴沉凝的佛印——拈花印!
一股温润醇和、却又带着奇异坚韧的佛门禅意,混合着精纯的玄阴真气,骤然自她体内弥漫开来!
嗡!爪风与禅意碰撞,竟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
贾千山那凌厉无匹的爪势,如同撞入一片无形的、柔韧无比的粘稠沼泽,速度骤然迟滞!
爪尖的幽蓝寒气竟被那温润禅意悄然消融了几分!
阿篱借着这瞬间的迟滞,身形如同无骨柳絮般柔韧一旋,避开了爪锋最盛之处!
她右手并指如剑,指尖一点凝练的冰白光芒乍现,无声无息地点向贾千山爪腕“神门穴”!
玄阴神指!一线冰痕!
快!准!狠!
贾千山心头一颤!
他万没想到阿篱竟能将佛门禅功与玄阴真气如此精妙地融合,形成这种卸力化劲的奇异防御!
更没想到她反击如此迅捷刁钻!
他暴喝一声,爪势强行回收,小臂如铁鞭般横扫,试图格开这致命一指!
嗤!指风擦着他小臂外侧掠过,带起一道血线,瞬间冻结成紫黑色的冰棱!
虽未中要害,但那透骨的寒气已侵入经脉,带来一阵刺骨剧痛!
“好个拈花禅功!”贾千山眼中戾气更盛,攻势愈发狂暴!
双爪翻飞,带起漫天幽蓝爪影,如同暴风雪中的冰隼,铺天盖地罩向阿篱!
每一爪都蕴含着撕裂金铁、冻结血液的恐怖力量!
阿篱身形在漫天爪影中穿梭,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她不再硬接,将“翩若惊鸿”身法催动到极致,月白身影在幽蓝爪影的缝隙间闪转腾挪,险象环生。
她时而以拈花印化解爪风最凌厉的锋芒,时而以玄阴指精准反击,点向贾千山招式转换间的微小破绽。
嗤啦!阿篱肩头月白衣袖再次被爪风撕裂,留下五道血痕,瞬间冻结。
砰!贾千山肋下旧伤附近,又被阿篱一记刁钻的掌刀边缘扫中,寒气透入,痛得他闷哼一声。
两人身影在大殿中央高速交错、碰撞、分离!
幽蓝的爪影与冰白的指风、掌刀纵横交错,劲气四溢!
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沉闷的巨响和刺骨的寒气,将地面坚冰震裂,碎冰四溅!
惨绿的灯火被劲风卷得剧烈摇曳,光影在冰壁上疯狂跳动,如同群魔乱舞。
“姐姐……”陈潜怀中,贺兰雪在鹿呦的银针治疗和“凝露丸”药力的共同作用下,微微睁开了眼。
她气息微弱,视线模糊,但场中那惊心动魄的交锋却清晰地映入她染血的瞳孔。
看到阿篱肩头新增的血痕,她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才勉强压下喉头的哽咽。
她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
“阿篱妹妹的功夫……竟已到了这般地步?”鹿呦紧握蛾眉刺,美眸中满是震惊与担忧。
她心细如发,看出阿篱虽身法精妙,招式奇诡,融合禅功后防御卸力更是惊人,但内力修为终究与浸淫玄阴神功数十载的贾千山有着难以逾越的差距。
久战之下,阿篱气息已显急促,闪避格挡间那份圆融也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反观贾千山,攻势虽因旧伤和怒意略显浮躁,但内力依旧雄浑磅礴,如同永不枯竭的寒潮。
“她在用巧劲周旋,消耗对方。”
李寒衣清冷的声音在楚飞耳边响起,她手中的黑铁匕首不知何时已反握,刃尖朝外,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
“但贾老狗内力太深,拖下去……”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但紧绷的下颌线已说明一切。
楚飞铁拳紧握,指节捏得发白,虎目圆睁,死死盯着场中,恨不得立刻冲上去。
悟嗔和尚单掌竖立胸前,低声诵念佛号,另一手紧握戒刀刀柄,青筋隐现,沉稳的目光中亦透出凝重。
转眼间,两人已激斗近三百招!
阿篱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瞬间凝结成冰晶。
她呼吸已不再均匀,每一次施展身法或硬接重击,都感到丹田气海传来阵阵空虚之感。
苗疆血脉赋予她的坚韧根骨和百毒淬炼的生机在支撑着她,但面对贾千山那仿佛无穷无尽的玄阴真力,如同孤舟对抗怒海。
贾千山同样不好受。
肋下的伤口在激烈运功下不断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寒气侵蚀经脉,让他内力运转也出现了一丝不畅。
更让他狂躁的是,眼前这看似柔弱的少女,韧性远超他的想象!
她那融合了禅功的卸力法门和苗疆血脉的顽强生机,如同最坚韧的藤蔓,死死缠住了他这头狂暴的凶兽!
“不能再拖了!”贾千山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与决绝。
久战不下,众目睽睽,他这教主的颜面何存?尤其是看到陈潜、楚飞等人那隐含期待的目光,更让他怒火中烧!
“小贱人!能逼本座用出此招,你足以自傲了!”贾千山猛地发出一声夜枭般的厉啸,震得大殿穹顶冰棱簌簌掉落!
他身形骤然暴退数丈,拉开距离。双手在胸前急速变幻,结出一个极其古老、繁复、透着无尽阴寒与吞噬意味的手印!
他周身原本狂暴四溢的玄阴煞气猛然向内塌缩!一股恐怖的吸力以他为中心骤然爆发!
呜呜呜——!大殿内凭空卷起一阵阴寒刺骨的旋风!
地面散落的碎冰、尘埃,甚至远处灯盏的惨绿火焰,都被这股吸力拉扯得向他掌心汇聚!
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个吞噬万物的黑洞,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玄牝归元?!”韩狰失声惊呼,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恐惧,“教主竟动用了神功第七层禁术!”
莫七、柳随风等坛主亦是面色剧变,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这“玄牝归元”乃是玄阴神功第七层秘法,凶险无比,需逆转经脉,强行蚕食对手内力化为己用,威力固然惊天动地,但稍有不慎便会引寒毒反噬,经脉尽毁!
贾千山竟被逼到如此地步!
“阿篱小心!”陈潜厉声喝道,怀中贺兰雪更是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陈潜死死按住。
“哈哈哈!晚了!”
贾千山狂笑,面容因功法的逆转而扭曲狰狞,双掌掌心幽暗深邃,如同通往九幽的入口,对准了阿篱,“给本座——吸!”
一股沛然莫御的恐怖吸力,瞬间锁定了阿篱!她周身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护体真气剧烈波动,如同风中残烛!
她只觉自身精纯的玄阴真气,竟不受控制地蠢蠢欲动,要破体而出,投向那吞噬的黑洞!
她深知这“玄牝归元”的可怕,一旦被其吸住,内力将如决堤洪水般倾泻而出,直至油尽灯枯!
生死关头,阿篱眼中却无半分慌乱。
那源自净玄师太的拈花禅意,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她心湖的惊涛骇浪。
她想起了风喉洞中,面对狂暴寒潮时的心境——不抗不拒,守心如一。
她没有像常人那样拼命催动内力抵抗那股恐怖的吸力,反而在贾千山惊愕的目光中,缓缓闭上了双眼。
双手在胸前同样结出一个手印,却并非对抗,而是……包容!
拈花印再现!但这一次,拈花印中蕴含的不再仅仅是禅定的温润,更融入了玄阴神功那包容天地至阴的浩瀚意境!
嗡!阿篱周身的气息骤然一变!化为了一片深邃、宁静、仿佛能容纳万物的“虚无”!
贾千山那狂暴的吸力撞入这片“虚无”,如同泥牛入海,竟未能激起半分涟漪!
更可怕的是,他掌心那吞噬一切的黑洞,仿佛遇到了一个更加深邃、更加纯粹的“归墟”!
“这……不可能!”贾千山脸上的狂笑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感觉自己的玄牝归元之力,非但没能吸到对方分毫内力,反而……反而被对方那奇异的“虚无”之境所牵引、所同化!
他体内狂暴逆转的玄阴真气,如同脱缰的野马,竟不受控制地顺着那股吸力,疯狂地朝着阿篱涌去!
“不——!”贾千山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
他拼命想要切断联系,逆转功法,但为时已晚!
阿篱依旧闭目而立,身姿沉静如古井。
她周身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玄奥气息,仿佛与这寒玉宫的万载玄冰,与这天地间的至阴之气融为了一体。
万化归一!
玄阴神功第八层——包容万物,化归己用!
此刻的阿篱,仿佛成为了一个漩涡的中心,一个沟通天地至阴之气的桥梁!
贾千山那狂暴的玄牝归元之力,此刻在她眼中,不过是涌入这浩瀚归墟的一道稍显湍急的支流!
“呃啊——!”贾千山浑身剧颤,眼珠暴突!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苦修数十载、精纯雄浑的玄阴真气,如同开闸的洪水,不受控制地、疯狂地顺着两人之间那无形的联系,涌入阿篱体内!
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皱纹迅速爬满额头,乌黑的发丝瞬间变得灰白!
挺拔的身躯佝偻下来,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精气神!
“教主!”韩狰目眦欲裂,想要冲上前去,却被柳随风横刀拦住,冷冷道:“教规如山,生死决战,旁人不得插手!”
“妖法!这是妖法!”莫七嘶声尖叫,却无人敢动。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贾千山那如同破风箱般的、绝望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他内力被疯狂抽离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嗤嗤”声。
陈潜眼中精光爆射,楚飞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鹿呦掩口惊呼,李寒衣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彩,悟嗔和尚低宣一声佛号,神色复杂。
贺兰雪躺在陈潜怀中,泪水终于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陈潜的衣袖上,滚烫。
她看着场中那道沉静如渊的月白身影,看着那曾经不可一世的恶魔如同烂泥般瘫软下去,心中翻涌着滔天的巨浪——
是解脱?是快意?还是……
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言说的、对那纯净力量的敬畏?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万年。
阿篱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眸子,清澈依旧,却仿佛蕴藏了整片星河的深邃与宁静。
她周身的气息圆融无暇,之前激战的疲惫一扫而空,反而更显神光内蕴。
她轻轻撤去了手印。
噗通!
贾千山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烂泥,重重地瘫倒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
他头发灰白散乱,面容枯槁如百岁老朽,眼神空洞呆滞,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他体内的玄阴真气,已被抽取一空,点滴不剩!
经脉枯萎,丹田破碎,彻底沦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败的嗬嗬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阿篱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没有胜利者的得意,也没有复仇的快感,只有一片澄澈的平静,如同雪后初晴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