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楼上温暖明亮的家相比,老旧废弃的地下停车场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潮湿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埃气息压迫着肺叶。
只有远处安全出口指示牌散发着微弱的绿光,勉强勾勒出承重柱和废弃杂物的狰狞轮廓。
那些影子影影绰绰,仿佛潜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
冷空气钻进郑唯一的衬衫领口,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猛地停下脚步,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理智回笼了几分。
我是谁?我在干什么?
一个清晰而尖锐的自问在脑海中炸响。
他,郑唯一,只是一个朝九晚五的普通上班族,最大的冒险或许就是在健身房的跑步机上挑战一下极限。
而他要面对的,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正值精力最旺盛、行事最不计后果的年纪。
从那种持之以恒、充满恶意的变态行为来看,对方的心理状态很可能已经极度扭曲、不正常。
自己这样仅凭一腔怒火贸然冲过去,万一对方身上带着刀,或者别的什么致命武器……
一股粘稠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让他沸腾的血液稍稍降温。
刚才那股不顾一切的莽撞勇气,在这片充满未知的黑暗面前,开始迅速消退。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
郑唯一回头,看到妻子汤佳雨正举着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写满担忧与惊惧的脸庞。
她跑得有些气喘,胸脯微微起伏,眼神紧紧锁定在他身上,生怕他消失在黑暗中。
“唯一!你慢点!等等我!”
“跟紧我。”
郑唯一压低声音,将妻子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同时用自己的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
一道略显苍白的光柱刺破黑暗,驱散了脚下方寸之地的阴影,却也将周围更广阔的诡异阴影衬托得更加森然、深邃。
被冷风一激,又被这有限的照明环境提醒,郑唯一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分析:此刻唯一重要的,是保证自己和佳雨的绝对安全。
至于教训那个小畜生……
等,必须等警察来了再说。
没必要在这种环境下,跟一个心理变态的愣头青硬碰硬,那太不理智,风险太高。
“我们小心点,就在这边等警察。”
他对身后的妻子低声说,但脚步却并未完全停下。
一种想要亲眼确认那个折磨他们多日的元凶的冲动,还是推动着他。
郑唯一按照之前保安池卓描述的模糊方位,拉着汤佳雨冰凉的手,小心翼翼地往车库更深处挪动。
左拐,右拐,绕过堆积如山、覆盖着厚厚灰尘的建筑垃圾和几辆只剩下生锈底盘的废弃车辆,手机灯光晃过斑驳脱落的墙皮,上面一些模糊不清、扭曲如同符咒的涂鸦一闪而过。
空气里的霉味越来越重,几乎令人作呕。
突然,就在前方大约十几米开外,一点摇曳不定的光亮,突兀地出现在这片死寂的黑暗中央,如同鬼火般跳动着。
两人不自觉地同时屏住了呼吸,放轻脚步,慢慢靠近。
借着手电光柱和那点摇曳烛光的共同照明,他们终于看清了前方的景象——
那是一片相对空旷的水泥地,地面还算干净,似乎被特意清理过。
中央,一根白色的蜡烛已经燃烧了一大半。
昏黄跳动的火苗是这片黑暗里唯一动态的光源,将周围一小片区域照得忽明忽暗,光影在墙壁和地面上疯狂舞动。
而围绕着这根蜡烛,整整齐齐地、呈一个完美的圆形,摆放着一圈洋娃娃!
正是那种让郑唯一噩梦连连、刻骨铭心的同款式旧娃娃!
穿着破旧的蕾丝裙,头发干枯,五官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僵硬。
它们空洞的眼珠在摇曳的光线下反射着诡异的光点,仿佛被注入了邪恶的生命。
那一张张带着污渍的小脸上,嘴角似乎都统一向上弯起,凝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僵硬而诡异的微笑,齐刷刷地“看”着圈内的中心。
而在那个由娃娃组成的诡异圆圈中心,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留着长发的“身影”背对着他们。
一动不动地坐着,如同一个被献祭的偶像。
那人低着头,长发披散下来,完全遮住了侧脸,身体微微前倾。
一阵含混不清、语调怪异的喃喃自语,正从那个方向传来。
那声音时高时低,像是在念诵某种听不懂的咒语,又像是在跟某个看不见的人低声激烈地争吵。
语调扭曲!断断续续!
钻进耳朵里,像冰冷的蠕虫爬过皮肤,让人极度的不舒服,汗毛倒竖。
汤佳雨手中的手机镜头,正颤抖地对准着这超现实的一幕。
直播间的观众透过画面看到这堪比恐怖片最高潮的场景,弹幕瞬间爆炸了:
【退!退!退!恶灵退散!】
【无意点开,无意冒犯,菩萨保佑!】
【卧槽!直接鬼片现场啊这是!】
【我汗毛倒竖了!太吓人了!这大晚上的!】
【这氛围感绝了!比任何恐怖游戏都刺激!】
【鸡皮疙瘩起来了!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这已经不是恶作剧了,这绝对是心理变态!弄这种邪门的东西!】
郑唯一的手机光柱下意识地扫向更远处的黑暗角落。
在光线的边缘,似乎还堆放着一些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或者包裹,形态不明,看不真切里面究竟是什么。
而就在这一瞬间,郑唯一瞬间恍然!
怪不得!
怪不得他总觉得那些被扔出去又“自己跑回来”的娃娃,虽然大体相似,但总有些细微的差别让他心头存疑——
明明妻子清洗过,有些却格外脏旧,甚至带着不同的泥土味或者更浓重的霉味!
原来……原来都是这个小畜生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甚至可能是批量买来的一堆批发货!
他是在轮流替换着来吓唬他们!
那些他深夜战战兢兢检查门后、床底,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日子;那些被无形恐惧折磨得辗转反侧、冷汗涔涔的夜晚;那些强打精神安抚妻子,自己内心却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被如此拙劣、却又如此恶毒的手段,像戏弄傻子一样,一次次地玩弄于股掌之间!
想到自己那些日子的恐惧焦虑和无力,郑唯一的怒火“噌”地一下又窜了上来,压过了刚才的谨慎和理智。
他双眼发红,握紧了手中那根作为唯一武器的冰冷晾衣杆。
向前踏出一步,厉声喝道:
“喂!前面那个!我家里的娃娃!是不是你搞的鬼?!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