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瑾甫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几乎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喃喃自语。
那空洞又执拗的腔调让直播间里的观众都觉得头皮发麻,心被揪紧。
“出事儿那天是周五…是周五啊……”
曾瑾甫眼神发直,思绪飘回了半年前那个阳光很好、最终却陷入无尽黑暗的下午。
“囡囡从幼儿园刚放学,我们一家人准备去她外公外婆家看一看,她穿着新买的黄色小裙子,扎着黄色花苞丸子头,可漂亮了!为什么没有人看见她呢!”
那天曾瑾甫下班格外早,心里揣着接女儿和去岳父岳母家聚餐的轻快。
幼儿园门口,四岁的囡囡一看见爸爸的身影,就像只快乐的小鸟,张开手臂扑过来,小辫子一甩一甩的。
“爸爸!”
她奶声奶气地叫着,响亮地在曾瑾甫脸上亲了一口,留下一点湿漉漉的口水印。
曾瑾甫记得自己大笑着把她举高高,囡囡咯咯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感染得周围接孩子的家长都露出笑容。
他把她稳稳放在车座的安全座椅上,囡囡晃荡着小腿,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着幼儿园今天吃了什么好吃的,哪个小朋友又哭了,她得了几个小红花。
回家后,妻子李素素刚好也下班回来,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看见女儿立刻柔和下来。
“快,妈妈给你换身漂亮衣服,我们去外公外婆家。”
她拉着囡囡的小手走进卧室。
那条明亮的黄色小裙子是妻子前几天刚买的,裙摆上绣着白色的小雏菊。
囡囡穿上后兴奋地转圈圈,裙摆飞扬。
妻子耐心地给女儿重新梳头,那双灵巧的手很快就挽起了两个可爱的花苞丸子头,还别上了配套的黄色小雏菊发卡。
“我们家囡囡真漂亮!”
曾瑾甫当时靠在门框上,满心骄傲和满足地看着这一幕,笑着说,“像个小太阳。”
妻子回头笑着瞥他一眼,眼神温柔。
“就你嘴甜。快点,收拾一下,去我爸妈家要迟了。”
三人开车去附近大商场的路上,囡囡在后座的安全座椅上哼着幼儿园新学的儿歌,虽然调子跑得厉害,但他们夫妻俩都听得津津有味,偶尔还会跟着哼两句。
“得买点水果生鲜,”妻子一边对着遮阳板的镜子整理头发一边说,“不然空手去我爸妈家不好看。先去地下超市吧。”
曾瑾甫点头,专心开车。
那天路况不错,他心情很好,甚至跟着囡囡哼起了跑调的歌,惹得妻子一直笑他。
到了商场,他们先去了地下一层的生鲜区。
囡囡坐在购物推车的儿童座上,小脚一晃一晃的,指着水产箱里的鱼兴奋地大叫。
曾瑾甫记得自己还特意让工作人员捞了一条活鱼给囡囡看,她既害怕又好奇的模样可爱极了。
超市里人不少,他们推着购物车,囡囡坐在儿童座椅上,指挥着要买这个糖果那个饼干。
夫妻俩笑着,妥协地往车里放了一些,又温和地拒绝了一些。
车里渐渐堆满了水果、牛奶和给老人买的营养品。
一切都那么平常,那么温暖,是无数个幸福家庭的缩影。
买完东西,妻子说要去一下卫生间。
“好,我和囡囡在外面等你。”
“你看着点囡囡,”妻子不放心地嘱咐,“别光看手机。”
“知道知道,”他当时应着,“你快去吧。”
曾瑾甫拉着囡囡的手,提着购物袋,站在卫生间门口不远处人流稍缓的地方等着。
囡囡晃着他的手,仰起小脸:“爸爸,我也想上厕所。”
曾瑾甫蹲下来,平视着女儿:“妈妈就在里面,你进去后喊妈妈,让妈妈上完厕所帮你,好不好?爸爸不能进去。”
囡囡乖巧地点点头,小辫子一甩一甩的:“好!”
他松开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孩哒哒哒冲进卫生间,黄色的裙摆像一道明亮的光,在入口处一闪,就消失在了门后,再也没了动静。
曾瑾甫记得当时商场广播好像在放一首轻快的流行歌曲。
头顶的灯光很亮,照得光滑的地板反着光,空气里混合着商场特有的香氛和食物广场飘来的味道。
他手里提着沉甸甸的购物袋,勒得手指有些发红,心里或许还在盘算着等下到岳父家要聊些什么,工作上的事,孩子上学的事……
事后他无数次回想这一刻,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跟着到门口!
为什么没有大声朝里面喊一嗓子告诉妻子女儿进去了!
为什么就那么理所当然地认为在几步之遥、人来人往的地方不会有事!
那五分钟的等待,成了他余生都无法摆脱的漫长刑期。
妻子出来后,一边甩着手上的水珠一边看他,目光扫过他身边,疑惑地问。
“囡囡呢?”
他一脸自然,甚至带着点“这还用问”的表情。
“不是在卫生间吗?你没看见她?她说要上厕所,我就让她进去找你了啊。”
妻子的脸色瞬间变了,“我没看见她啊!”
两人愣了一秒,他们猛地意识到不对。
接下来就是一场疯狂地、失去理智地寻找。
妻子像疯了一样冲回卫生间,不顾一切地一个个隔间猛地推开,甚至不顾其他女性的惊叫,嘶哑地喊着囡囡的名字。
曾瑾甫则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周围拉住每一个路过的人,声音发抖语无伦次地问有没有人看到一个小女孩,穿着黄色小雏菊裙子,扎着两个丸子头。
没有人看见,所有人都茫然地摇头。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们。
联系商场保安,负责人,调监控……
他们去的商场是当地很大的商场,出入口众多,监控探头也很多。
但诡异的是,从他们一家人出现在卫生间附近的监控画面后,就再也没看到囡囡的身影。
那个黄色的、像小太阳一样的身影,仿佛凭空消失了。
最后一个看到囡囡的,是监控里拉着她手的曾瑾甫自己,以及她跑进卫生间入口的那半秒模糊影像。
这相当于囡囡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报警,问话、调查、做笔录、查社会关系……
无休无止。
贴寻人启事,发同城求助,发动所有亲戚朋友在朋友圈、抖音、微博、小红书所有能想到的平台扩散消息。
能想到的方式都找遍了。
一开始他们还会轮流请假去找孩子,但后来,妻子直接从医院离了职。
她无法再专注于任何事,除了找孩子。
他们开始整日争吵,绝望和压力像毒液一样侵蚀着曾经恩爱的夫妻。
妻子怪他连孩子都看不好,为什么让女儿独自进卫生间。
他内心早已被自责啃噬得千疮百孔,却还要强撑着劝妻子理智一点,找孩子是长久战,需要经济保障。
吵得最凶那次,妻子沉默了许久,然后用一种极度疲惫、近乎虚无的轻声说。
“曾瑾甫,离婚吧,你再找个人,生一个,我不耽误你。我的孩子我自己找。你带也带不好,找人也不愿意尽全力,别吵了,挺累的,离婚吧。”
他看着她空洞的眼睛,知道她也快碎了。
他抽了一夜的烟,第二天去公司默默办了离职手续。
家都没了,孩子都没了,还要工作干什么?
就这么不人不鬼地又找了三个月,今天上午有朋友急切地告诉他们警方破获重大儿童拐卖案的消息,破案关键是一个算命大师。
抱着最后一丝微弱的、近乎迷信的希望,他们找来了这个直播间。
算命占卜这种事儿不是没做过,花了不少钱,得到过各种似是而非的方位和信息,最终都证明是徒劳。
但只要还有一点可能,妻子都不想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