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返回驻地的马车在颠簸的土路上摇晃。
车厢内,一盏防风油灯提供了唯一的光源,光影随车身起伏晃动,如同幽魂游走。
楚云舒面前摊开的,是一本被特殊药水浸泡过,字迹已经完全消失的陈年账簿。
这便是孙瞎子当年冒死藏下的《血税簿》副本。
楚云舒缓缓闭上双眼,【五感强化】能力瞬间开启。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空白的纸页,细腻的触感让她清晰地分辨出每一页纸张因书写力道不同而留下的细微纹路——横笔深陷,竖笔轻提,数字“七”总有一撇微微上翘。
这些凹凸如盲文般在她神经末梢复现。
她的鼻尖微动,【五感强化】下的嗅觉捕捉到空气中早已挥发殆尽的、不同批次油墨留下的微弱气味差异:前半册是松烟墨混胶,后半册则掺了桐油,气味更腻,且略带酸腐——那是私库偷印的标记。
紧接着,【语言通晓】能力发动。
那不是万能翻译,而是基于江南官话与私盐贩子切口暗语构建的认知模型,曾在格物院破解三百份走私密档中验证有效。
一个个被抹去的数字和文字,在她脑中重新显现、排列、组合。
跪坐在车厢地板上的孙瞎子,紧张得几乎停止了呼吸,指尖不断摩挲着膝盖上的旧布条——那是他当年藏账本时用过的包袱皮。
“嘉和七年,秋,松江府实征漕粮三万八千石,入国库三千二百石。”楚云舒睁开眼,清冷的声音在摇晃的车厢内响起,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
孙瞎子浑身一震,整个人扑倒在地,发出野兽般的嚎啕:“准!比鬼算得还准!这是我亲手记的账啊!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血税簿》的核心证据,在这颠簸的马车上,重见天日。
然而,楚云舒并没有立刻将这份足以掀翻江南官场的铁证上报。
她将账簿收好,对一旁的阿舟说道:“阿舟,替我带句话给漕帮的各位当家。就说,北边来了个新来的账房先生,懂‘暗流价’。”
“暗流价”,是私盐买卖里黑话的黑话,指的是官匪勾结,侵吞税银的分账比例。
此话一出,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炸雷。
当晚,漕帮的地下酒肆内,楚云舒换上一身寻常商队账房的打扮,混在其中。
酒过三巡,一个醉醺醺的漕帮头目,正是崔元启的心腹,对同伴吹嘘道:“怕什么?咱们的路子硬得很!盐引换漕票,三七走江底!天王老子也查不出来!”
盐引换漕票,税银换私盐。三七分账,走水路暗渡陈仓。
楚云舒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默记下这句口令,悄然离去。
深夜,凌雀带着一个沉甸甸的、用蜂蜡密封、外裹生漆麻布的木匣,找到了裴衍的秘密联络人。
匣子里是《血税簿》的拓本和那句口令。
凌雀只留下楚云舒的一句话:“告诉裴大人,江南的水,不是黑的,是血染的。”
返程的路上,杀机再现。
月色下,数十道黑影从林中扑出,比上一次更加凶悍,更加悄无声息。
但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动手。”高坡之上,楚云舒的声音比月色更冷。
随着她话音落下,埋伏的黑影们脚下突然“噗”地一声,踩破了什么东西。
紧接着,他们的脚印在月光下泛起幽幽的蓝色光芒,如同鬼火,在黑暗的林地间清晰地标示出了每一个人的位置。
是她在沿途布下的“显影粉包”——遇湿即裂,接触人体汗液后与旧墨反应显蓝。
“放箭——”楚云舒立于高坡,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宛如降下神罚的仙人,“照影射人。”
一声令下,箭如雨下。
每一支箭都精准地追逐着那些移动的蓝色鬼火,惨叫声此起彼伏。
伏兵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会以这种方式暴露在死神的视野之下,瞬间溃不成军。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楚云舒脑海中浮现:
【首次完成跨域监察任务,功德+180。】
她手腕上的玉简令纹光芒微微流转,一股新的力量涌入四肢百骸。
【功德累计,解锁新能力:远程感知·百里。】
楚云舒心中一动,缓缓闭上双眼,尝试催动这全新的能力。
刹那间,方圆百里的景象如潮水般涌入她的感知。
山川、河流、城镇……一切都化作模糊的轮廓。
但就在东南方向,起初只是传来一阵莫名的心悸,像无数细针扎在太阳穴。
随着能力稳定,那片区域逐渐浮现出扭曲的情绪轮廓——愤怒、恐惧、绝望交织成团,仿佛大地本身在无声哭嚎。
那里没有具体的影像,只有一片浓重到化不开的怨气,如同翻涌的黑色浓雾,盘踞在一片富饶的土地上,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绝望与死寂。
楚云舒猛地睁开眼睛,瞳孔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寒芒。
她迎着冰冷的夜风,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
“那便是……震泽县。”
马车驶入震泽县界,一股与江南水乡的富庶截然相反的死气便扑面而来。
楚云舒掀开车帘,只见街道两旁的商铺门板紧闭,蛛网蒙尘,本该是人声鼎沸的码头,如今只有几艘破败的渔船孤零零地泊着,随波轻晃,仿佛在为这座死城叹息。
“十户九空,楚大人,这就是你说的鱼米之乡?”阿舟倚在车门边,抱臂冷笑,眼神里的讥诮毫不掩饰,“你们这些坐着八抬大轿的朝廷命官,嘴里念着的是圣贤书,眼睛看的却是歌舞升平,哪里懂得真正的百姓是怎么活的。”
楚云舒没有反驳,她那双能洞察气运流转的眼眸,早已看穿了这片土地表层下的腐烂与枯竭。
她只淡淡地问道:“阿舟,你是漕帮地头蛇,帮我找个地方落脚,再打听一件事。”
“说。”阿舟言简意赅。
“有没有这样一个人,”楚云舒的声音轻而清晰,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在这震泽县,三十年来,风雨无阻,从没漏记过一户人家的税?”
阿舟脸上的嘲讽瞬间凝固,他猛地扭头,惊疑不定地看着楚云舒。
这个问题太刁钻,太诡异,完全不像一个初来乍到的官员会问的。
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一个被镇上人当成笑话的疯婆子。
他嗤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城西关帝庙后头,倒是有个姓柳的疯婆子。每年清明,别人烧纸钱是哭爹喊娘,她倒好,一边烧一边念叨,张三家纳了多少石粮,李四家交了几匹绢,跟催命似的。你要找的,莫不是她?”
半个时辰后,楚云舒在一间四面漏风的破屋里,见到了阿舟口中的柳婆子。
老人满头银发枯槁如草,眼神浑浊,却在看到楚云舒一行人时,透出一丝警惕的清明。
楚云舒没有废话,直接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放在她面前的破桌上。
“婆婆,我想看一样东西。”
柳婆子的目光从银子上扫过,毫无波澜,只是死死盯着楚云舒的眼睛,似乎想从那深不见底的瞳孔中分辨出善恶。
良久,她才沙哑地开口:“你们是什么人?”
“能让你们说出真话的人。”楚云舒的回答平静而有力。
这句话仿佛一道咒语,击中了柳婆子心中最脆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