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的小小插曲,如同投入汴水的一粒微尘,未曾在这座日益繁华的城镇留下任何痕迹。三人离开茶楼,随着人流,继续向着北方,那传说中的帝都汴梁行去。
越靠近都城,官道越发宽阔平整,车马行人络绎不绝,沿途的驿站、酒肆也愈发密集考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欣欣向荣的活力,那是新朝初立、百废待兴时所特有的、充满希望的气息。甚至连天空,似乎都比南方群山之上显得更为高远澄澈。
数日后,一座巍峨宏大的城池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城墙高耸,旌旗招展,护城河宽逾数丈,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那便是大宋国都,汴梁。
即便是见惯了世面,甚至亲身参与过王朝兴替的况天佑,在初见这座十一世纪的国际性大都市时,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秦朝的咸阳固然雄浑,却带着一种冷峻的威严;而眼前的汴梁,则更像一个蓬勃生长的生命体,充满了烟火气与无限可能。
将臣依旧是那副漠然的样子,但若仔细观察,能发现他打量这座城市的眼神,比看待之前任何一处地方都要专注些许。他似乎在这座人类聚集的宏伟造物中,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自然山川的、由无数渺小个体意志汇聚而成的、庞大而复杂的“秩序场”。
红潮……她依旧是红潮。汴梁城的喧嚣与繁华,似乎并未在她那空洞的眼眸中映出半分倒影。她只是跟着,如同一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红色人偶。
缴纳了微不足道的入城税,他们踏入了汴梁城。瞬间,更为汹涌的声浪与人潮便将他们淹没。笔直宽阔的御街仿佛没有尽头,两侧店铺鳞次栉比,叫卖声、吆喝声、车马声、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沸腾的声浪。各色人等穿梭其间,锦衣华服的士子、挑担叫卖的货郎、骑马巡城的兵士、乘坐小轿的女眷……构成了一幅鲜活无比的《清明上河图》。
他们沿着御街缓步而行,况天佑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两旁的风物人情,从售卖精美瓷器、绸缎的豪华店铺,到支着棚子、散发着诱人食物香气的小吃摊,再到围着一群观众表演杂耍、相扑的江湖艺人……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
将臣的目光,则更多地落在那些看似寻常,却蕴含着人间规则的细节上——维持秩序的巡城兵丁如何执法,商人之间如何讨价还价,甚至路边为争抢地盘而发生口角的小贩如何运用语言和表情……这些在况天佑看来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在将臣眼中,却仿佛蕴含着某种独特的韵律和逻辑。
行至一处较为开阔的街口,只见一群人正围着一个摆摊测字算命的道士。那道士仙风道骨,口若悬河,将前来问卦的一名富商说得连连点头,恭敬地奉上卦金。
将臣停下脚步,看着那道士,眼中再次闪过那丝熟悉的、带着恶作剧意味的光芒。他侧头,对身旁沉默的红潮低语了一句。
红潮空洞的目光转向那算命摊子,没有任何迟疑,迈步走了过去。
她穿过人群,那些围观的百姓如同被无形的手分开,茫然地让开一条道路,却似乎并未真正意识到她的经过。她径直走到那口若悬河的道士面前。
道士正说到兴头上,突然看到一位身着奇异赤红长裙、容颜绝美却毫无生气的女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面前,不由得一愣,后面忽悠人的词句卡在了喉咙里。
红潮没有看他,目光落在他摊位上那写着“铁口直断”的布幡上,然后,伸出了她那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向布幡上的“直”字。
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空洞的眼神“看”着那个字。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空无”感笼罩了那道士。他感觉自己毕生所学的周易卦理、相面之术,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都变得苍白无力,毫无意义。他张口结舌,大脑一片空白,先前酝酿好的所有话语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哲学层面的茫然——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算的这些命,究竟有什么意义?
围观的人群也感到一阵莫名的压抑和不适,原本热闹的气氛瞬间冷却下来。他们看着那红衣女子和呆若木鸡的道士,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红潮完成了将臣“去让他安静点”的模糊指令,默默地收回手,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穿过人群,回到了将臣身边。
而那道士,半晌才回过神来,看着周围人群怪异的目光,老脸一红,再也顾不上摊子,收拾起东西,灰溜溜地钻出人群跑了,连卦金都忘了拿。
况天佑在一旁看得分明,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将臣这随手之举,怕是彻底砸了那道士的饭碗。不过,那道士身上并无精神烙印,只是寻常的江湖骗子,受此一吓,或许能让他回头是岸,也未可知。
“你倒是会物尽其用。”况天佑对将臣说道。
将臣不置可否,只是看着那道士狼狈逃离的方向,淡淡道:“虚假的‘确定’,不如真实的‘迷茫’。”
况天佑品味着这句话,若有所思。的确,那道士给人虚假的希望和确定的未来,而红潮带来的虽是迷茫,却是真实的。在将臣看来,真实,哪怕是不堪的真实,也远比虚假的确定更有价值。
这个小插曲并未影响三人的行程。他们在汴梁城中漫无目的地游荡了数日,领略着这座帝都的繁华。况天佑甚至特意去看了看正在扩建中的皇宫大内,以及那座闻名遐迩的州桥夜市。
然而,他的大部分心神,依旧沉浸在对自身血脉的探索上。
在汴梁城相对安定和平的环境里,他对能量“压缩”的尝试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在他的丹田深处,那原本如同星云般弥漫的能量,已经被强行约束、压缩成了一个极其微小、却密度高得难以想象的光点——一个初步形成的“能量奇点”。
这个“奇点”不过针尖大小,但其内部蕴含的能量,却比他之前散布全身时更为磅礴、更为凝练。它缓缓自旋着,散发着微弱的银辉与混沌色泽,仿佛一个微缩的宇宙胚胎。
维持这个“奇点”的存在,需要耗费况天佑极大的心神和控制力。他感觉自己就像在走钢丝,必须时刻保持着精妙的平衡,稍有不慎,这个高度压缩的能量体就可能失控爆发,后果不堪设想。但同时,他也清晰地感受到,随着“奇点”的稳定,他对自身力量的掌控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力量不再外显,而是极度内敛,如同深海,表面平静,内里却蕴含着恐怖的能量。
他有一种预感,当这个“奇点”被压缩到极致,达到某种临界状态时,就是他进行“就地转世”的最佳时机。那将是一次生命的涅盘,一次力量的升华。他需要找到一个能量充沛、且能屏蔽外界干扰的绝对安全之地,来完成这最后一步。
这一日,他们行至汴梁城外的一处皇家禁苑附近。这里林木葱郁,环境清幽,远处有重兵把守,禁止寻常百姓靠近。况天佑能感觉到,这片区域的地脉灵气异常活跃,似乎与某种强大的龙脉之气隐隐相连。
“此地……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况天佑望着禁苑深处,心中暗道。这里人迹罕至,能量充沛,而且有皇家气运笼罩,一定程度上可以干扰天机,屏蔽某些不必要的窥探。
将臣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瞥了一眼禁苑方向,淡淡道:“你想在此地进行你那‘小把戏’?”
况天佑点头:“时机快到了。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且能量足够支撑‘蜕变’的地方。”
将臣未再言语,算是默许。对他而言,况天佑是否转世,如何转世,都不过是漫长旅途中一个有趣的观察点。他甚至有些期待,想看看这个灵魂与血脉都如此特殊的“异数”,完成这种奇特的“重生”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红潮静静地站在一旁,空洞的目光扫过禁苑,又扫过况天佑,没有任何表示。她的存在,仿佛只是为了映衬这场即将发生的、关乎生命本质蜕变的戏剧。
况天佑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那缓缓旋转的“能量奇点”,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秦朝的马灵儿将未来托付给他,而他自己,也要为自己和她的未来,踏出这关键的一步了。
下一次醒来,他或许将不再是“况天佑”,而是以一个全新的身份,融入这滚滚红尘,继续他那未尽的使命与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