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中棠在镇魔司内粗暴收服凶兵,一举立威,其带来的影响远未平息。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正层层扩散,搅动着水下潜藏的暗流。
接下来的几日,况中棠并未被立即分配具体职司,仿佛被有意无意地闲置。赵高与徐福那边再无新的试探,但那种无处不在的监视感却愈发清晰。他依旧每日准时点卯,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的廨房内,看似打坐修炼,实则以其日益敏锐的感知,如同编织无形的蛛网,细细梳理着镇魔司内庞杂的气息与信息流。
他确认了那廨房外的马家印记,并非陷阱,而是马清月凭借其早年的一些人脉,冒险留下的一个极其隐秘的联络点。通过这个点,他得以与外界保持着一条脆弱的信息通道,知晓马灵儿安好,马家正在全力追查灵家惨案的线索,并加强自身戒备。
同时,他也对镇魔司内部错综复杂的势力有了初步的了解。除却赵高、徐福这一明一暗的核心掌控者外,司内大致可分为几派:
一派是忠于朝廷、或渴望借此晋升的正统修士与武将,他们大多对况中棠展现的实力抱有敬畏,但也因其马家背景而保持距离。
一派是徐福网罗的方士与异人,这些人大多修行诡异法门,气息阴邪,对况中棠明显抱有敌意,是徐福的忠实爪牙。
还有一派,则是真正被“重赏”吸引而来的江湖散修与左道之士,他们各自为政,唯利是图,心思难测,是司内最不稳定的因素。
况中棠深知,在这虎狼之地,孤军奋战绝非长久之计。他需要找到突破口,哪怕只是暂时的合作者。他的目光,悄然落在了那些看似桀骜不驯、却又对赵高徐福并非全然忠心的散修身上,尤其是其中几个气息尤为独特之人。
这一日,他正在司内藏书阁翻阅一些无关紧要的各地妖异志怪记录,试图从中找出可能与望仙台或徐福阴谋相关的蛛丝马迹,一名身着低级官吏服饰、面色惶恐的男子被两名徐福麾下的方士押了进来,径直带到正堂。
很快,消息便传开了。此人是负责记录望仙台附近地气波动的小吏,因“记录疏漏,贻误要务”之罪,被赵高亲自下令,交由镇魔司“酌情处置”。这无疑又是一个信号,一个抛出的诱饵,或者说,一个新的考验。
正堂之上,赵高端坐主位,徐福静坐一旁,闭目养神,仿佛事不关己。堂下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司内人员。
那小吏跪在地上,浑身筛糠,涕泪横流地辩解:“赵令明鉴!卑职……卑职那日确实看到地脉之气异常涌动,隐有血光透出,但……但徐先生门下的一位仙师路过,言说此乃阵法运转常态,令卑职不必记录在案,以免惊扰圣听……卑职,卑职冤枉啊!”
赵高面无表情,声音冰冷:“哦?徐先生门下的仙师?是哪一位啊?可有凭证?”
那小吏哪里说得出来,只知道磕头。
赵高目光扫过堂下众人,最后落在况中棠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况校尉,你精擅道法,洞察入微。依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置?是这小吏玩忽职守,攀诬上官,还是……确有人暗中搞鬼,隐瞒望仙台异动?”
皮球再次踢到了况中棠脚下。这不仅是考验他的立场,更是逼他在赵高与徐福之间做出选择,或者说,逼他跳出来与徐福正面冲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况中棠身上。徐福依旧闭目,仿佛沉睡,但况中棠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精神力已经如同毒蛇般锁定了自己。
况中棠心中冷笑,赵高此计,可谓毒辣。他若为小吏开脱,势必直接得罪徐福;若附和赵高,则坐实了冷酷无情、依附权贵的名声,且未必能讨好赵高,反而可能被当成弃子。
他缓步出列,并未直接回答赵高的问题,而是走到那小吏面前,蹲下身,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你且抬头,看着我。”
那小吏惶惑地抬起头,对上况中棠那双清澈却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眸。
况中棠并未动用任何法术,只是凭借自身强大的精神感知力与对能量细微变化的敏锐,捕捉着对方精神波动的每一丝涟漪。片刻,他站起身,面向赵高,声音清晰而平稳:
“回赵令,此人精神涣散,气血亏虚,所言虽未必全然属实,但其恐惧源于真实所见,并非凭空捏造。至于他口中那位‘徐先生门下的仙师’,”他话锋一转,看向依旧闭目的徐福,“想必是有人假借徐先生名号,行不轨之事,意图隐瞒望仙台真实情况,其心可诛。徐先生乃陛下信赖之人,一心为公,岂会行此鬼蜮伎俩?定是有小人作祟,欲挑拨离间,败坏徐先生清誉,亦扰乱我镇魔司秩序。”
他这一番话,既点出了小吏可能蒙冤的事实,又巧妙地将矛头引向了“假借名号的小人”,表面上维护了徐福,实则将“隐瞒异动”的罪名坐实,只是找了个替罪羊。同时,也暗示赵高,有人想搅乱镇魔司。
赵高眼神闪烁,显然没料到况中棠会如此应对,既未直接对抗徐福,也未完全顺从自己,反而将问题抛了回来,还隐隐点破了某些心思。
徐福终于缓缓睁开眼,目光如两道冷电,射向况中棠,沙哑道:“况校尉果然心思缜密。老夫门下,若有此等败类,定不轻饶。赵令,此事便交由老夫清查,必给朝廷一个交代。”他直接将调查权揽了过去,意味着那小吏和所谓的“仙师”,都不会再有开口的机会。
赵高干笑两声:“既然徐先生如此说,那便依先生之意。”他挥挥手,让人将面如死灰的小吏拖了下去,结局可想而知。
这场风波,看似被况中棠巧妙化解,但他知道,自己与徐福之间的梁子,结得更深了。徐福那最后一眼,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然而,经此一事,司内一些原本对况中棠持观望态度,尤其是那些对徐福一系跋扈作风不满的散修,看他的眼神却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个年轻的马家子弟,不仅有实力,更有胆识和急智,并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与此同时,马府灵韵堂。
马灵儿的生活,似乎回到了往日的节奏,修炼,参悟龙脉石,翻阅典籍。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波澜从未平息。对况中棠的担忧,对灵家变故的悲恸,以及对自身力量的渴望,如同三股交织的火焰,灼烧着她的心神。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按部就班的修炼。在征得马丹明和马清霜的默许后,她开始尝试更深入地与龙脉石沟通,甚至主动引导那浩瀚的龙源之力冲刷、锤炼自身的经脉与神魂。过程极其痛苦,如同置身熔炉,每一次都仿佛要将她撕裂、熔化。但她咬牙坚持了下来,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况中棠离去时的话,回响着母亲灵素儿日渐憔悴却强撑的笑容。
这一夜,月明星稀。
马灵儿再次沉浸于与龙脉石的深度共鸣之中。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动接受,而是试图以自身意志,去主动驾驭那股磅礴的力量。她回忆着马清月施展玄冰诀时的凛冽,回忆着马如云引动雷火时的迅疾,将自己对“水”与“火”的理解,融入对龙源之力的引导。
渐渐地,她周身散发出的金色光晕发生了变化。不再是纯粹温和的光芒,而是时而如寒冰般凛冽,泛起丝丝白色寒气,将灵韵堂内的水汽凝结成细碎的冰晶;时而又如烈焰般升腾,散发出灼热的高温,让空气都微微扭曲。
她在尝试将龙源之力进行属性的初步转化与掌控!
这无疑是极其冒险的举动,龙源之力至刚至阳,蕴含天地造化,强行赋予其偏性,稍有不慎便会导致力量冲突,反噬己身。
马清霜悄然出现在灵韵堂外,感受着内部那忽冷忽热、极不稳定的能量波动,眉头紧锁,但最终没有出手干预。她知道,这是巫女成长必须经历的磨砺,有些关隘,只能靠自己闯过。
马灵儿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时而苍白如雪,时而潮红如霞。她紧咬着下唇,竭力维持着精神力的高度集中,引导着两股截然不同的能量在体内流转、平衡。
就在她感觉即将到达极限,经脉传来撕裂般痛楚的刹那,掌心中的龙脉石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一声清越的龙吟仿佛自九天传来,响彻她的识海!
一股更加精纯、更易驾驭的龙气涌入她的体内,如同温和的潮汐,瞬间抚平了那冰火冲突带来的剧痛,并将那两股力量巧妙地融合、梳理。她福至心灵,双手不自觉地抬起,左手虚握,寒气凝聚,一枚晶莹剔透、边缘锋利的“玄冰鳞片”在她掌心缓缓旋转;右手轻挥,一道炽热灵动、如同迷你火龙般的“赤炎龙息”缠绕指尖!
冰与火,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此刻竟在她手中达成了微妙的共存与掌控!
虽然这“玄冰鳞”与“赤炎龙息”还远不及马清月、马如云那般威力,但这标志着马灵儿对自身力量的掌控,迈上了一个全新的台阶!她不再仅仅是龙脉之力的承载者,更是开始尝试成为其驾驭者!
光芒渐歇,龙吟隐去。马灵儿缓缓睁开双眼,眸中金光流转,带着一丝疲惫,更带着一种破茧重生般的明亮与坚定。她看着手中缓缓消散的冰鳞与龙息,感受着体内更加凝实、如臂指使的龙源之力,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
“中棠哥哥,我……又进步了一点。”她低声自语,握紧了龙脉石。
镇魔司,廨房。
夜深人静。
况中棠并未入睡,他正对着桌上一卷刚刚通过秘密渠道送来的、关于灵家惨案现场勘查的密报凝神思索。密报中提到,现场残留的邪术痕迹,与之前马清月她们剿灭的几处妖魔巢穴中的手法有相似之处,但更为高明、更为古老,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与蜀地某个古老巫祭传统相关的诡异气息。
“蜀地古老巫祭……”况中棠指尖轻扣桌面。这似乎与徐福的中原方士路数有所不同。难道对灵家下手的,并非徐福直接指挥,而是另一股势力?是蓝大力麾下的其他力量?还是……命运借用了更古老的棋子?
就在这时,他心中警兆突生!
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浓烈恶意的气息,如同潜行的毒蛇,正悄然逼近他的廨房!这气息并非人类,也非寻常妖魔,带着一种纯粹的混乱与毁灭意志,与那日镇邪狱中的邪物有几分相似,但更加凝聚,更加……有目的性。
“终于忍不住了吗?”况中棠眼神一冷。他并未惊慌,反而有种“靴子落地”的感觉。连续的试探与压制无效后,对方终于要动用更直接的手段了。
他没有起身,甚至没有去看那扇门。只是心念微动,被他随意靠在床头的凶兵古剑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鸣,一丝内敛的煞气如同苏醒的凶兽,锁定了门外的不速之客。
同时,他体内模拟的马家灵力悄然运转,在周身布下了一层无形的防御,右手掌心,一枚以灵力勾勒的微型“诛邪符”已然成型,蓄势待发。
“吱呀——”
廨房那并不牢固的木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推开。没有脚步声,只有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腐烂与硫磺气息的怪风灌入。
门口,站立着一个……难以名状的“东西”。
它大致保持着人形,但全身覆盖着暗红色的、如同熔岩冷却后形成的粗糙甲壳,甲壳缝隙间有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滴落,腐蚀着地面。它的头颅没有五官,只有一团不断旋转的、散发着混乱精神波动的暗影。它没有手,双臂末端是两柄如同螳螂般锋锐、闪烁着幽光的骨刃。
这正是徐福以邪法结合异界魔气培育出的“蚀灵魔傀”,没有智慧,只有杀戮与破坏的本能,以及执行命令的绝对服从。其核心驱动,正是那混乱的精神力与腐蚀性的魔能。
魔傀那无面的“头”转向况中棠,混乱的精神冲击如同潮水般涌来,试图扰乱他的心神。同时,它身形一动,快如鬼魅,双臂的骨刃交叉斩出,两道带着腐蚀性能量的暗红色弧光,直取况中棠脖颈!
速度快得超乎寻常!
况中棠瞳孔微缩,这魔傀的实力,远超之前镇邪狱中的那些邪物!
但他反应更快!早在对方推门之时,他便已预判了攻击。身形不退反进,如同柳絮般轻轻一侧,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两道致命的弧光。弧光斩在他身后的墙壁上,留下两道深深的、冒着青烟的焦痕。
与此同时,他右手早已准备好的“诛邪符”瞬间激发!
“敕!”
一道璀璨的金光如同利箭,精准地射向魔傀胸口那团旋转的暗影——那里显然是它的核心所在!
然而,那魔傀竟不闪不避,胸口暗影旋转加速,一股混乱的精神力场爆发开来,竟将那威力不俗的诛邪符金光生生扭曲、偏转,轰击在了一旁的桌椅上,将其炸得粉碎!
“吼!”魔傀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再次扑上,骨刃挥舞,带起道道残影,攻势如同狂风暴雨,那腐蚀性的能量更是不断侵蚀着况中棠布下的灵力防御。
况中棠身形飘忽,在马家步法的精妙与自身对危机预判的结合下,一次次避开致命的攻击。但他很快发现,这魔傀的防御极其强悍,尤其是那层暗红甲壳,对灵力攻击有着相当的抗性,而它的核心又被混乱力场保护,寻常符法难以奏效。
“看来,不得不用点‘刚猛’的手段了。”况中棠眼神一厉。
他心念再动,靠在床头的凶兵古剑骤然发出一声激昂的剑鸣!“锵啷”一声,竟是自行脱鞘而出,化作一道暗沉的电光,落入况中棠手中!
剑入手,一股血脉相连的感觉油然而生。那内敛的煞气与他体内的力量隐隐呼应。
面对再次狂扑而来的魔傀,况中棠不再闪避。他踏步上前,手中古剑简单直接地一记直刺!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速度与力量的极致爆发!剑身之上,暗沉的金光与内敛的煞气交织,凝聚于剑尖一点!
“噗嗤!”
这一次,那坚硬的暗红甲壳如同纸糊一般,被古剑轻易刺穿!剑尖精准无比地点中了那团旋转的暗影核心!
魔傀的动作猛地僵住!那混乱的精神力场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溃散。核心暗影发出一声凄厉尖锐的、直达灵魂的嘶鸣,随即猛地爆裂开来!
强大的能量冲击夹杂着混乱的精神碎片向四周扩散,将廨房内的家具陈设尽数摧毁!
况中棠持剑而立,周身灵力鼓荡,将那股冲击波抵消。他看着地上迅速化作一滩腥臭粘稠液体的魔傀残骸,眼神冰冷。
这魔傀的实力,绝非寻常术士能够驱使。徐福,或者说他背后的蓝大力,为了除掉自己,还真是舍得下本钱。
他收起古剑,感知到外面有几道气息正在迅速靠近,显然是刚才的动静引来了注意。
况中棠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衣袍,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他知道,今晚之事,绝不会就此结束。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是暗处敌人更加赤裸裸的宣战。
而他也用手中的剑,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夜色更深,镇魔司内的暗流,因这一场短暂的、激烈的交锋,而变得更加汹涌莫测。况中棠站在一片狼藉的廨房中,如同风暴中屹立的礁石,等待着下一波浪潮的冲击。他的朝堂之路,注定将以剑与血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