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交州地界,风中裹挟的不是南国的湿润,而是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
那是一种混合了腐肉、焦炭和陈旧血迹的味道。
官道两侧,曾经的稻田如今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偶尔几只野狗在草丛中耸动,听见马蹄声,叼着不知名的惨白骨殖,夹着尾巴窜入林间。
沿途村落,十室九空。
残垣断壁间,只有几缕未散的黑烟,昭示着这里不久前曾有人烟。
“这帮杂碎。”
王琪勒住缰绳,看着路边一具被剥去衣衫、倒挂在枯树上的干尸,握着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他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眼前的景象让他胸口堵得慌,只想砍人。
“这就是交州。”
赵云面无表情,但胯下的照夜玉狮子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杀意,不安地喷着响鼻,四蹄刨动着泥土。
蛮夷畏威而不怀德。在他们眼里,汉家百姓不过是两脚羊,是行走的军粮。
“传令,全速前进。”
大军再次提速,如同一道白色的利刃,强行切开了这片死寂的土地。
行出三十里,前方扬尘蔽日。
不是敌军。
是一群正在迁徙的难民,足有数千之众。
他们衣不蔽体,相互搀扶,像一群被洪水冲散的蝼蚁,在这条通往死亡或生存的道路上盲目蠕动。
当赵云这支装备精良、杀气腾腾的骑兵出现时,人群中爆发出的不是欢呼,而是绝望的尖叫。
“官兵!是官兵!”
“快跑啊!抓壮丁的来了!”
“别杀我!别杀我!”
人群瞬间炸锅,有人丢下行囊,有人甚至想把孩子塞进路边的草垛,场面一度失控。在这个乱世,有时候官兵比土匪更可怕。土匪只要钱粮,官兵有时候连命都要。
“列阵!止步!”
赵云一声断喝。
三千汉神骑令行禁止,整齐划一的勒马声如同闷雷,瞬间震慑住了混乱的人群。
难民们僵在原地,瑟瑟发抖。
赵云翻身下马,拍了拍玉狮子的脖颈,独自一人走向人群。
并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用油纸严密包裹的压缩干粮。
撕开油纸。
一股浓郁的麦香混合着油脂的味道,瞬间在空气中炸开。
对于这些甚至开始啃食树皮的难民来说,这味道比世间任何迷药都要致命。
咕咚。
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赵云走到一个跌坐在泥地里的小女孩面前。小女孩大概五六岁,瘦得只剩一双大眼睛,正死死盯着赵云手里的东西,却又怕得直往母亲怀里缩。
那母亲是个面色蜡黄的妇人,浑身颤抖,却还是张开双臂护住孩子,眼神惊恐地看着这位高大的将军。
“拿着。”
赵云将干粮递了过去。
妇人不敢接。
“吃。”赵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硬度。
妇人颤巍巍地伸出手,触碰到干粮的瞬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猛地塞进嘴里咬了一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慌忙吐出来,喂到女儿嘴边。
小女孩狼吞虎咽,噎得直翻白眼。
“水!”
王琪不知何时跟了上来,解下腰间的水囊扔了过去,嘴里嘟囔着:“慢点吃,这玩意儿干得很,别噎死了算老子的。”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周围的难民看着这一幕,眼中的恐惧逐渐被渴望取代。
“全体都有。”
赵云没有回头,声音清冷:“卸粮。”
“主公,这可是弟兄们的……”一名偏将刚想开口劝阻,毕竟深入敌后,军粮就是命。
“卸粮!”赵云加重了语气,“汉神骑饿上三天死不了,他们活不过今晚。”
“诺!”
三千汉神骑齐刷刷翻身下马。
这些平日里杀人如麻的精锐,此刻却显得有些笨手笨脚。他们解下原本作为单兵口粮的压缩饼干,塞进一个个枯瘦的手掌中。
“吃吧,这可是好东西,顶饿。”
“哎哎哎,别抢!都有!”
“老乡,别跪!折寿!”
原本死寂的官道,瞬间变成了大型的施粥现场。哭声、吞咽声、道谢声交织在一起。
一名拄着拐杖的老者,颤颤巍巍地挤出人群,扑通一声跪在赵云面前,老泪纵横:“将军……敢问将军尊姓大名?是哪路义师?”
赵云伸手扶起老者,目光扫过这一张张枯瘦却重新燃起生机的脸庞。
“常山,赵子龙。”
老者浑身一震,周围的百姓也愣住了。
大汉安南将军!那个在长坂坡杀了个七进七出的赵子龙?!
“老人家,前面战况如何?”赵云问道。
老者抹了一把眼泪,指着南边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声音嘶哑:“惨啊!太惨了!那吴巨勾结蛮兵,把士燮大人抓住给捆了起来,说是要活剐了他!还有……还有一支打着‘汉’字旗的女将军,被蛮子逼进了毒瘴林,那地方连鸟都飞不过去,进去就是个死啊!”
毒瘴林。
曹敏!
赵云瞳孔猛地一缩,一股森寒的杀气透体而出,周围的温度仿佛瞬间下降了几度。
“王琪!”
“在!”
“留下一百人护送百姓北上,其余人,上马!”
赵云翻身上马,银枪在手,斜指苍穹。
他看着南方的天际,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
“既然他们喜欢玩毒,那我就让他们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剧毒。”
“全军听令!”
“目标毒瘴林!”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杀!”
“杀!杀!杀!”
三千铁骑咆哮,卷起漫天黄沙,如同一条愤怒的苍龙,朝着那片死亡沼泽,露出了狰狞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