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隘,位于龙城以北百里,两山夹峙,地势险峻,乃北戎南下的咽喉要道之一。隘口城墙不高,却依仗天险,易守难攻。此时,城墙上寒风呼啸,旌旗被吹得笔直,发出烈烈声响。守军将士面无表情地持戈而立,甲胄上凝结着白霜,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隘口外那片被枯草与残雪覆盖的茫茫荒原。
钦差周延在赵霆、卢湛及一队精锐护卫的陪同下,登上了黑风隘的城墙。尽管穿着厚厚的裘袍,那刺骨的寒意和隘口特有的肃杀之气,依旧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脸色有些发白。他强作镇定,放眼望去,只见群山莽莽,天地苍凉,除了风声,一片死寂。
“周侍郎,此处便是黑风隘。”赵霆声音粗粝,指着隘外,“去岁北戎入寇,此处守军血战三日,全员殉国。如今驻守的,多是龙城血战后补充的新兵。”
周延顺着赵霆所指望去,似乎能想象到当日战况之惨烈,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威严而富有感情:“将士们戍守如此苦寒险地,忠勇可嘉!本官回京,定当禀明陛下,重重犒赏!”
他的话语在寒风中显得有些空洞,守军们依旧沉默,唯有目光警惕地注视着远方。
周延在城墙上踱步,看似随意地询问着防务情况,驻军多少,粮草几何,器械是否充足等等。赵霆与守隘校尉一一作答,言辞谨慎,滴水不漏。周延试图从这些回答中找出些许疏漏或怨言,却一无所获。这些边军将士,似乎对那位远在龙城的大都护有着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从。
就在周延心下有些焦躁,准备寻个由头质疑几句时,城墙西北角的望楼之上,突然传来一声尖锐急促的警哨声!
“敌袭!西北方向,烟尘!”
瞬间,整个黑风隘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活了过来!原本肃立的守军立刻各就各位,弓弩上弦,滚木擂石被迅速搬运至垛口之后,动作迅捷而有序,没有丝毫慌乱。
周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地就往护卫身后缩去:“怎……怎么回事?北戎来了?!”
赵霆一把扶住有些腿软的周延,沉声道:“侍郎勿慌,或是小股游骑窥探!”他虽如此说,但眼神已变得无比锐利,死死盯着西北方那逐渐清晰起来的烟尘。
卢湛早已无声地按住了腰刀,猊卫精锐迅速散开,将周延护在核心,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烟尘渐近,马蹄声如同闷雷般传来。来的并非小股游骑,看那扬起的尘土规模,至少是数百人的北戎骑兵!他们如同鬼魅般从一道山坳后冲出,马蹄践踏着冻土,发出雷鸣般的轰响,直扑黑风隘而来!当先一人,手持长矛,发出狼嚎般的呼啸,气势汹汹!
“是北戎的正规侦骑!准备迎敌!”守隘校尉嘶声大吼。
箭矢如同飞蝗般从城头倾泻而下,冲在前面的北戎骑兵顿时人仰马翻。但后面的骑兵依旧悍不畏死地冲锋,甚至有人开始在马上张弓,向城头还击!
一支流矢“嗖”地一声,擦着周延的官帽飞过,钉在他身后的木柱上,箭尾兀自颤抖不停。周延“啊呀”一声惊叫,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全靠两名护卫死死架住。他面无人色,官帽歪斜,哪还有半分刚才宣旨时的矜持威严?
“保护钦差!退下城墙!”赵霆当机立断,命令护卫强行将魂飞魄散的周延架下城墙,送往相对安全的隘堡之内。
城头之上,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北戎骑兵试图凭借马速靠近城墙,用套索攀爬,守军则以滚木擂石和近距离的弓弩射击顽强抵抗。喊杀声、兵刃碰撞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卢湛并未随周延下去,他如同狸猫般在城头移动,手中强弓连珠发射,专射敌军头目,箭无虚发。赵霆则指挥若定,不断调动兵力填补防线漏洞。
就在这时,一支约五十人的北戎骑兵,似乎发现了这边护卫森严,判断有重要人物,竟不顾伤亡,猛地向赵霆和卢湛所在的位置突来!
隘堡内,周延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发抖,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只觉得心胆俱裂。他带来的那些禁军护卫,虽然装备精良,但何曾见过这等真刀真枪、血肉横飞的场面?一个个也是面色发白,紧握兵刃的手微微颤抖。
“快……快让沈大都护派兵来救啊!”周延抓住一名都护府属官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
那属官面色沉静,挣脱他的手,躬身道:“侍郎放心,黑风隘守军足以御敌。大都护用兵如神,自有安排。”
周延还要再说,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更加激烈的喊杀声,以及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是城门被撞击的声音?他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晕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的时间,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外面的喊杀声渐渐平息下来。一名满身血污的传令兵冲进隘堡,单膝跪地,嘶声禀报:“报!敌军已被击退!斩首七十余级,余者溃散!赵将军、卢指挥使无恙!”
周延闻言,长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软在椅子上,冷汗早已浸透了内衫。
当他被护卫搀扶着,再次走上城墙时,战斗已经结束。城上城下,一片狼藉,守军正在清理战场,收缴箭矢,抬下伤亡的同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赵霆和卢湛站在垛口旁,甲胄上溅满了血点,正低声交谈着,神色冷峻。
看着眼前这惨烈的战后景象,看着那些沉默而坚韧的边军将士,再回想自己方才的失态,周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所有准备好的质问、挑剔的言辞,此刻都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北境的安稳,不是靠京城的旨意和赏赐换来的,而是靠这些将士用生命和鲜血,在这苦寒之地,一寸一寸守下来的。而那位他意图刁难的女大都护,其威望与能力,正是建立在这样的铁血基石之上。这一刻,他心中那些来自京城的算计和优越感,被眼前真实的烽火,击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