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的重建在萧绝的铁腕与沈锦凰的声望交织下,以一种近乎严苛的效率推进着。残垣断壁被清理,城墙的伤疤被新的砖石与夯土仔细填补,虽不及往日雄壮,却更多了几分历经血火淬炼的坚韧。阵亡将士的骸骨被集中安葬于城北新辟的英烈冢,碑文由萧绝亲自拟定,沈锦凰手书,以慰忠魂。幸存守军的封赏抚恤也逐一落实,军心、民心在满目疮痍中,竟奇异地凝聚起来,一种劫后余生的向心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牢固。
沈锦凰的伤势在精心调养下渐趋稳定,虽左臂依旧不便,但已能处理日常军务。萧绝将行辕的大部分文书都送到了她的案头,北庭都护府虽尚未正式挂牌,但权责已开始由她实际行使。整饬边防、调配物资、安抚流民、甄别降卒……千头万绪,远比单纯的行军打仗更为耗神。她常常伏案至深夜,烛光映着她清减却更显坚毅的侧脸。
这日,卢湛带来了一份来自京城、通过特殊渠道传递的密报。他的脸色比往日更加凝重。
“大总管,京城风向……有些不对。”卢湛将密报呈上,声音压得极低,“王爷离京期间,太皇太后以皇帝陛下‘圣体渐安,思虑国事’为由,频频召见宗室亲王与翰林院清流。关于……关于龙城之战,虽明面上承认大捷,但私下里,对您‘擅杀大臣(陈观)’、‘女子掌军逾制’的攻讦非但未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甚至有御史上书,称您‘功高震主’,‘以北境为私域’,暗示……暗示王爷对您过于信重,恐非国家之福。”
沈锦凰放下朱笔,接过密报,迅速浏览。字里行间,透着京城那潭深水的浑浊与寒意。太皇太后这是借皇帝“病愈”的由头,试图重新掌握话语权,而她沈锦凰,这个手握重兵、出身敏感、又深得摄政王信赖的女子,自然成了最好的攻击靶子。
“还有,”卢湛补充道,“我们安插在几位老臣府中的眼线回报,他们近来与宫内,尤其是侍奉皇帝汤药的太监总管,往来甚密。似乎在暗中串联,欲在王爷回京之后,有所动作。”
山雨欲来风满楼。沈锦凰能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京城悄悄编织,目标不仅指向她,更隐隐指向她身后,那个此刻正在北境为她、也为这江山砥柱中流的男人。
正当沈锦凰凝神思索京城变局之时,亲卫通传,摄政王驾到。萧绝一身玄色蟒袍,步履生风地走入,他刚巡视完边境几个关键隘口的防务归来,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冷冽,但看到沈锦凰案头堆积的文书和她略显疲惫的神色时,那冷冽稍稍化开些许。
“伤势未愈,不必如此操劳。”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顺手拿起她刚批阅的一份关于边境互市管理的条陈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条理清晰,切中要害,很好。”
沈锦凰将京城的密报递给他:“王爷,京城似乎不太平静。”
萧绝接过,快速扫过,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跳梁小丑,按捺不住了而已。”他将密报随手丢在案上,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皇帝‘病情’反复,不过是有些人手中最后一张牌。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耳根子软,被几个迂腐老朽和别有用心之徒撺掇,妄想乾坤倒转,重现垂帘旧事,真是痴心妄想。”
他看向沈锦凰,目光深邃而坚定:“你不必为此分心。北境初定,百废待兴,这才是重中之重。京城之事,本王自有计较。他们若以为借此便能扳倒你我,那便是打错了算盘!”
他的话语中带着绝对的自信与掌控力。沈锦凰知道,他既然敢离京亲征,必然在京中留有足够制约的后手。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尤其是牵扯到皇权正统、伦理纲常这面大旗。
“王爷何时回京?”她问道。
“待此间军政稍定,粮道畅通,便即班师。”萧绝沉吟道,“不会太久。本王离京日久,也该回去,会一会那些魑魅魍魉了。”他顿了顿,看向沈锦凰,“你留在北境,稳住大局。北庭都护府便是你的根基,也是……本王予你的屏障。”
萧绝并未久留,处理完几件紧要军务后便起身离去。书房内再次剩下沈锦凰一人,窗外天色已近黄昏,暮色为龙城披上了一层苍茫的薄纱。
她踱步至窗前,望着远处依旧在忙碌的修复工地和更远方连绵的群山。北境的风,带着冰雪初融的湿润和泥土的气息,吹拂在脸上,微凉。
京城的暗流,如同潜藏在冰面下的漩涡,看似平静,却危机四伏。太皇太后、皇帝、宗室、清流……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皆因她这“异数”的出现而蠢蠢欲动。萧绝的信任与支持是她最大的倚仗,但也使她成为了众矢之的。
“功高震主”、“女子干政”、“前朝血脉”……这些攻讦之词,她可以不屑一顾,但却不能忽视其可能带来的政治风暴。这风暴,不仅关乎她个人的荣辱安危,更关乎北境的稳定,关乎萧绝的改革大业。
她知道,龙城血战的结束,并非斗争的终结,而是另一场更为复杂、更为凶险的博弈的开始。这场博弈的战场,不在边关,而在庙堂;所用的武器,非是刀剑,而是人心与权谋。
风起于青萍之末。这从京城吹来的暗流之风,已然拂动了北境的旌旗。沈锦凰深吸一口气,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片沉静如水的坚定。无论前路如何,她已别无选择,唯有握紧手中的权柄与利剑,在这波澜云诡的时局中,为自己,为他,也为这刚刚露出一线曙光的北境,劈风斩浪,砥砺前行。
北庭大都护的担子,比她预想的,还要沉重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