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城,垂拱殿。
萧绝离京不过两月余,殿内那熟悉的沉水香依旧袅袅,御案上堆积的奏章却似乎比往日更多了几分沉甸甸的意味。他端坐于摄政王位,玄色蟒袍衬得面容愈发冷峻,指尖缓缓划过一份刚刚由内侍监唱喏完毕、关于嘉奖龙城守军及核定北庭都护府建制的诏书草案。殿内侍立的官员屏息凝神,空气凝滞,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他回来了。带着北境大捷的赫赫军威,也带着足以让整个朝堂震动的、对一位女子的破格封赏。所有人都知道,平静只是表象,暗流早已在摄政王离京的这些时日里,悄然汇聚成了漩涡。
果然,诏书草案刚刚议定,不等萧绝开口,御史台大夫,一位须发皆白、以耿直(或者说迂腐)着称的老臣杜允,便手持玉笏,颤巍巍地出列。
“摄政王千岁,老臣有本奏!”杜允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正气”,“龙城大捷,将士用命,自当封赏。然,北庭都护府之设,总揽北境军政,权柄之重,亘古未有!沈氏锦凰,虽微有战功,然其女子之身,干政掌军,已违祖制,更兼……其乃前朝余脉,身份敏感。授以此等重权,恐非国家之福,易启奸人窥伺之心,动摇国本啊!老臣恳请王爷,收回成命,另择德高望重之宿将,执掌北境!”
他一番话,引经据典,将“祖制”、“女子干政”、“前朝血脉”三顶大帽子扣得严严实实。话音落下,立时便有数名御史和翰林院清流出列附和。
“杜大夫所言极是!祖制不可废啊!”
“女子掌军,阴盛阳衰,非吉兆也!”
“还请王爷三思!”
一时间,朝堂之上,反对之声甚嚣尘上。这些人,或出于顽固的礼法观念,或受太皇太后一系暗中指使,或单纯嫉妒沈锦凰的骤升高位,形成了看似强大的舆论压力。端坐龙椅之侧、垂帘之后的太皇太后虽未发声,但那沉默本身,便是一种无形的支持。
萧绝面无表情地听着,指尖在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直到反对的声音渐渐平息,他才缓缓抬眼,目光如冰棱般扫过杜允等人。
“杜大夫,”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压力,“依你之见,北境安危,当以何为重?是虚无缥缈的‘祖制’,还是实实在在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杜允一怔,梗着脖子道:“自然是江山社稷为重!然,祖宗之法,亦是维系社稷之根本!”
“好一个根本!”萧绝冷笑一声,陡然提高声调,“龙城被围,朔风、云中沦陷,北境糜烂之时,尔等所守的‘祖制’,可能退敌?可能保住万千百姓性命?沈锦凰以女子之身,临危受命,血战守城,力保龙城不失,挽狂澜于既倒!其时,尔等口中那些‘德高望重之宿将’,又在何处?!”
他目光锐利如刀,逼视着杜允:“若非沈锦凰,此刻北戎铁骑恐怕已饮马黄河!届时,国将不国,尔等还有何颜面在此空谈祖制?!”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砸得杜允等人面色发白,哑口无言。
萧绝不再理会他们,转而看向兵部尚书:“李尚书,北境如今局势如何?”
兵部尚书李肃立刻出列,他是萧绝一手提拔的心腹,朗声禀报:“回王爷!据北庭都护府最新邸报,龙城防务已初步修复,流民得到安置,边境榷场重启,税收已有起色。沈大都护整饬吏治,革除弊政,北境军政为之一清,民心渐稳。据报,北戎败退后,内部因兀术与秃发乌孤之争,暂无力大举南犯。”
这禀报,无疑是用最实在的政绩,狠狠回击了那些“女子不堪重任”的论调。
萧绝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扫过全场,语气森寒:“北境新定,需强有力之人镇守,方能保境安民,震慑不臣!沈锦凰之功,之能,足以当此重任!此事,本王意已决,无需再议!”
他一锤定音,不容置疑。随即,他又连续下达数道命令,调整了几个关键位置的官员,皆是太皇太后一系或与之前弹劾沈锦凰有关的官员,或明升暗降,或调任闲职。雷霆手段,迅捷无比,充分展现了这位摄政王对朝堂的绝对掌控力。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心思各异地退出大庆殿。杜允等人面色灰败,而萧绝一系的官员则扬眉吐气。
回到垂拱殿,萧绝屏退左右,只留下猊卫指挥使(留守京城副手)。
“宫里情况如何?”他揉着眉心,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回王爷,太皇太后近日召见太医次数增多,陛下……陛下精神似乎确实偶有清醒之时,但仍无法理政。只是,侍奉陛下的内侍总管高让,与杜允等人往来密切。”
“盯着他们。”萧绝眼神冰冷,“还有,查一查,杜允等人此番跳出来,背后除了太皇太后,还有谁在推波助澜。京城的水,该清一清了。”
猊卫指挥使领命而去。
萧绝独自立于殿中,望着窗外宫墙下开始泛绿的柳枝。北境的烽火暂熄,京城的暗战却刚刚开始。他知道,今日朝堂之上,他虽强行压下了反对之声,但那些根深蒂固的偏见与隐藏在暗处的敌意,绝不会就此消散。他们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或者,一个更能攻击他的借口。
而沈锦凰,远在北境,既是他最锋利的剑,也是最容易受人攻讦的盾。他必须在她彻底站稳脚跟之前,为她扫清京中尽可能多的障碍。
“前朝血脉……”他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这身份,是她的原罪,却也可能是……他日破局的关键?他摇了摇头,将某些尚未成型的念头压下。
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朝局,巩固权力。京华暗涌,他必须成为那定海的神针,直至……那来自北境的旌旗,真正成为无人可以撼动的力量。他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