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内,金猊香炉吐着袅袅青烟,却驱不散太后萧玉衡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懊恼与担忧。
自那日从靖王府回来,得知自己强行将露柚凝塞进墨渊斋,非但没能促成好事,反而引得儿子儿媳关系降至冰点,甚至闹到更换医官的地步,她这心里就跟揣了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寝食难安。
“容嬷嬷,你说……哀家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太后倚在凤榻上,望着窗外开得正盛的牡丹,语气里带着罕见的自我怀疑和浓浓的愧疚。
“清屿那孩子性子倔,柚凝那丫头看着温和,骨子里也是个有主意的。哀家只想着把他们凑在一处,磨着磨着总能生出些情分来,却忘了……强扭的瓜不甜啊。”
容嬷嬷在一旁轻声劝慰:“太后娘娘也是一片慈母心肠,盼着王爷和王妃好。只是这男女之情,讲究个水到渠成,急不得。”
“是啊,急不得……”太后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可如今这局面,怕是比之前更糟了。那日福安来传话,说两人在墨渊斋内,除了必要的请安用膳,几乎不见面,话都说不上几句。清屿更是脾气见长,连影一都躲着他走……这、这都是哀家造的孽!”
她越说越觉得心中难安。
若是这两个孩子因为哀家这一搅和,真就此成了怨偶,甚至……记恨上哀家,那哀家岂不是成了拆散姻缘的恶人?
一想到这种可能,太后就坐不住了。
她霍然起身,在殿内踱了几步,脸上神色变幻,最终化为一丝决然:“不行!哀家得再去一趟王府!”
容嬷嬷一惊:“娘娘,您这才回来没几日,再去恐怕……”
“恐怕什么?恐怕他们更厌烦哀家?”太后苦笑一声,眼中却带着清醒的光芒,“正因如此,哀家才更要去。若他们当真还是相看两厌,相处得痛苦,那哀家……哀家就找个由头,把那个懿旨收回来!总不能真为了哀家那点念想,把两个孩子都逼到绝境上去。”
她虽是太后,行事有时霸道,但终究是心疼儿子的母亲。
在意识到自己的“帮助”可能带来相反效果后,那份愧疚与对孩子们幸福的担忧,压倒了她最初的执念。
于是,太后的凤驾再次毫无预兆地驾临了靖王府。
尘雨轩内,露柚凝临窗而坐,面前摊开着几卷泛黄的医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之上。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桌案上木纹的脉络,眉心微蹙,思绪早已飘远。
自那夜与瑞王望江楼一别,虽有时清屿那番误打误撞的安抚,让她心绪稍定,但借尸还魂这根刺,已深深扎入心底,时刻警醒着她危险的临近。
时清渊绝非无的放矢之人,他既已起疑,后续必有动作。寒鸦营的调查需加快,但仅凭此,恐怕还不够……
她需要更多底牌,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时代的规则与禁忌,甚至……那些玄之又玄的领域,是否真的存在能勘破她来历的手段?
正当她沉浸于如何构筑更严密防线的思虑中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而规整的脚步声。
惊蛰快步进来通报,脸上带着一丝讶异:“小姐,宫里来人了,是皇上身边的李公公,说皇上急召您入宫觐见。”
皇上急召?
露柚凝心下一凛,瞬间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
皇上为何突然召见?是皇后娘娘凤体又有恙?还是……时清渊出手了?
无数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她不敢怠慢,立刻起身:“更衣。”
彼时,时清屿正在书房批阅公文。听闻母后又来了,他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小团。
他放下笔,心中五味杂陈。
母后此番前来,不知又是何意?
他操控轮椅来到正厅,果然见太后端坐其上,脸上带着几分难得的踌躇与小心翼翼。
“儿臣参见母后。”
“快起来。”太后看着他独自一人,身边并未见露柚凝的身影,心中顿时一沉。
果然……还是避而不见吗?
她脸上露出一丝失落和决然,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清屿啊,母后今日来,是想……咳咳,是想说,上次哀家让你和柚凝同住墨渊斋,是考虑不周,过于武断了。若你们觉得不便,或是……或是实在难以相处,哀家便下道懿旨,让柚凝搬回尘雨轩便是。终究是哀家太心急,你们……莫要因此生了芥蒂才好。”
她说这话时,目光紧紧盯着儿子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心中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时清屿闻言,眸色微深。
母后这是……来收回成命的?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那夜露柚凝含泪的眼眸,以及这几日膳厅里那碗特意为她准备的药膳。
拒绝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长久以来的骄傲与那尚未理清的复杂心绪,让他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
他垂下眼帘,避开太后探究的目光,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母后多虑了。王府内院之事,儿臣自有安排,不劳母后一再费心。”
他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用一句模棱两可的“自有安排”将话题轻轻带过。
太后被他这态度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她试探着又问:“那……柚凝呢?怎么不见她?可是……身子还不爽利?”
她想着,若是露柚凝称病不来见她,那这关系只怕是真的难以挽回了。
时清屿也才想起露柚凝,以为她仍在尘雨轩静养,便对身旁的福安道:“去请王妃过来。”
福安领命而去。
不多时,却独自一人匆匆返回,脸上带着一丝惶惑,禀报道:“禀王爷,太后娘娘,尘雨轩的下人说……王妃娘娘半个时辰前,被宫里的公公传召,入宫去了。”
“入宫了?”时清屿眉头骤然锁紧,“可知是何事?谁传的召?”
皇帝皇兄若要召见,通常会连同他一起,或是提前知会。单独急召露柚凝,所为何事?
“是皇上身边的李公公,但不知所谓何事。”
萧玉衡也是微微一怔。
皇帝急召露柚凝?她这个做母后的竟丝毫不知情?
再看儿子那骤然变化的脸色和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她心中先是一动——清屿这反应……可不像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