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雨轩的治疗室内,药香与艾草气息交织。
顾辞手法沉稳地为时清屿进行着新一轮的“雷火灸”治疗,艾柱的热力透过银针,灼烧着萎靡的经脉。
时清屿紧咬牙关,额角青筋跳动,汗水浸透了中衣。
这痛苦他尚能忍受,真正让他如坐针毡的,是露柚凝的缺席。
“此处经脉已有松动之象,药力渗透比上次快了三成。”顾辞一边调整艾柱距离,一边客观地陈述,语气平静无波,“王爷若能完全放松,效果更佳。”
放松?对着你本王如何放松!
时清屿心中咆哮,目光死死盯着门口方向。
她为何还不来?难道今日全由这姓顾的摆布本王不成?
一想到要与顾辞独处这漫长治疗时间,他浑身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抗拒。
就在这时,露柚凝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
时清屿眼神刚一亮,却见她并未换上方便的诊治衣物,依旧穿着入宫的正式裙衫。
“王爷。”露柚凝冲着时清屿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随即便帮顾辞检查艾灸的效果,顾辞则在一旁记录着脉案。
她沉吟片刻,对时清屿道:“王爷,今日的治疗,需以顾大夫的推拿手法为主,辅以药浴,疏通昨日雷火灸激发的深层经络。手法会有些许痛楚,但于恢复大有裨益。”
时清屿闷闷地“嗯”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
她今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果然,露柚凝替他盖好薄毯,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继续道:“方才宫中传来消息,皇后娘娘那边有些琐事,陛下让我过去看看。所以今日的治疗,便要劳烦顾大夫多费心了。”
什么?!又要进宫?!
时清屿猛地抬头,瞳孔微缩。
她要走?留本王独自面对这个顾辞?!
一股强烈的抗拒感瞬间席卷了他。
昨日三人同在已是煎熬,今日竟要他与这“情敌”独处一室?这简直是酷刑!
“何事如此紧要?非得王妃亲自前去?”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急躁和一丝被抛弃的……委屈。
“皇嫂若需人陪伴,宫中女官、嬷嬷众多,何须劳动王妃?”
露柚凝微微蹙眉,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他今日反应为何如此之大?
她自然不能明说是皇帝让她去盯着新入宫的苏晴雪,只得含糊道:“是陛下亲自吩咐的,想来自有道理。王爷安心治疗便是。”
安心?让他与“眼中钉”共处一室只会让他痛心!
时清屿心中醋海翻腾,酸涩难当。
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一股冲动涌上心头:“既如此,本王与你同去!正好……也好向皇兄禀报军务进展。”他怎么放心让她独自面对宫中那些牛鬼蛇神,试图找一个合理的借口跟着去。
“不可。”这次出声拒绝的,却是顾辞。
他放下笔,神色坦荡,语气是纯粹的公事公办:“王爷,此刻正是药力化开的关键时辰,需立即进行推拿疏导,若中途中断,不仅前功尽弃,恐寒气反侵,于腿疾恢复有碍。还请王爷以身体为重。”
你——!
时清屿被这话噎得胸口发闷,偏偏无法反驳。
他看着顾辞那一脸“我是为你好”的正直模样,只觉得格外刺眼。
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他死死攥着轮椅扶手,指节泛白,脸色黑如锅底。
露柚凝见状,虽觉时清屿今日格外别扭,但也认同顾辞的专业判断。
“顾大夫所言极是。王爷,安心治疗。”露柚凝整理好衣袖,临走前看了时清屿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顾大夫医术精湛,您请放心。”
你放心他,可不放心我!
“……快去快回。”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带着一股英勇就义般的悲壮,僵硬地躺了回去。
露柚凝离开后,那扇门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将他独自留在这充满了药味和“情敌”气息的牢笼里。
治疗室内只剩下两人。
顾辞仿佛完全感受不到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低气压,净了手,神色如常地走上前:“王爷,请放松,我们开始吧。”
滚开!本王不想跟你开始!
时清屿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顾辞的手指带着药油,精准地按压在时清屿腿部的穴位上,力道恰到好处,却让时清屿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拿开!别碰本王!
他在心中无声地咆哮,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周身气压低的已经能冻死人。
顾辞却恍若未觉,手法依旧沉稳,只是在按压某个穴位,引得时清屿闷哼出声时,状似无意地淡淡说了一句:“王爷,放松些。您这般紧张,肌肉僵硬,药力难以深入,吃苦的还是您自己。
莫非……是担心在下医术不精,还是……不放心王妃独自入宫?”
这话如同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时清屿的痛处。
他猛地睁开眼,恶狠狠地瞪着顾辞,却见对方眼神清澈坦荡,仿佛只是出于医者的关怀。
他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只能咬牙切齿地重新闭上眼,心中将顾辞骂了千百遍。
等本王腿好了,定要你好看!
他暗自发誓。
想找个茬,想发脾气,可顾辞每一个步骤都无可挑剔,让他抓不到任何错处,这憋闷的感觉几乎让他内伤。
同时,一股强烈的不安萦绕心头,顾辞说的对——安国公那厮把他女儿送进宫,肯定不安好心,定会想方设法找凝儿的麻烦!他实在是不放心,得想办法提醒她,或者……查查安国公府最近还有什么动作!
他忍不住将目光瞟向门口,心里盘算着:保险起见,要不……本王也找个借口入宫?就说……忧心皇嫂凤体?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自己按了下去。
不行,皇兄刚让凝儿进宫,本王就跟去,显得……太刻意,也太不信任她。
这种瞻前顾后、束手束脚的感觉,简直比腿上的灼痛还难受!
“福安!”他猛地低吼一声。
守在门外的福安连忙躬身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去……去给本王查,安国公府近日有什么动向!特别是那个苏晴雪,入宫后都接触了些什么人!给本王盯着!”他总算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语气恶狠狠的。
“是,王爷。”
福安应道,偷偷和角落里的影一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憋不住的笑意。
王爷这吃瘪又不敢发作的样子……真是百年难得一见!顾大夫真是个人才!
福安心中暗忖。
时清屿敏锐地捕捉到他们细微的表情,顿时一个凌厉如刀的眼神扫过去:“还不快去!”
福安和影一立刻绷紧脸,不敢再露半分异样,躬身退下。
哼!
时清屿重重哼了一声,重新躺回去,感受着腿部传来的、由顾辞主导的痛楚,只觉得人生从未如此灰暗。
与此同时,凤仪宫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苏晴雪一身素雅宫装,姿态谦卑柔顺地侍立在皇后榻前。
她并未急着表现医术,而是细致地观察着皇后的气色、饮膳偏好,甚至留意着殿内通风、光线等细微之处。
“娘娘,这是小厨房刚熬好的血燕窝,最是温补,您用一些?”她声音轻柔,双手奉上玉碗,动作优雅。
谢袅袅靠在软枕上,神色平静地接过,浅尝辄止,淡淡道:“有劳苏小姐费心。”
“娘娘凤体初愈,万事皆需小心。”
苏晴雪接过空碗,又拿起一旁的团扇,动作轻柔地为谢袅袅扇着风,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听闻昨日娘娘咳了两声,可是夜间着了凉?虽说春日回暖,但早晚寒气仍重,娘娘还需仔细将养才是。”
她言语间全是关切,滴水不漏,仿佛真心实意只为皇后凤体着想。
谢袅袅抬眸,目光在她低眉顺眼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缓缓闭上。
倒是个会来事的。
她心中冷笑,这苏晴雪的心思,她岂会看不穿?不过是借着侍疾之名,行攀附之实,甚至……还想借此打压露柚凝。
她与露柚凝是过命的交情,更是欣赏其才华心性,岂是这等浮萍之辈可比?
“本宫无碍,张院判开的方子极好。”谢袅袅语气疏离,不着痕迹地拉开了距离,“苏小姐既是来学习,便多看看,少说话。宫中规矩多,莫要行差踏错才好。”
这话已是明确的警告。
苏晴雪执扇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柔顺应道:“是,臣女谨记娘娘教诲。”她低下头,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
无妨,来日方长。只要我留在宫中,总能找到机会……
恰在此时,宫人通传:“靖王妃到——”
苏晴雪立刻收敛心神,垂首退至一旁,姿态恭敬无比。
露柚凝迈步而入,她今日穿着一身水蓝色的宫装,并未过多装饰,墨发如瀑,仅用一支玉簪松松绾起。
因来得匆忙,额角带着细微的汗意,脸颊泛着自然的红晕,那双眸子清亮如寒潭之水,通透沉静。
她只是站在那里,便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清华气度,仿佛皎月升空,瞬间照亮了略显沉闷的殿宇。
苏晴雪抬眸看去,心中猛地一窒!
她……她就是露柚凝?
她一直以为将门之女必是粗鄙不堪,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有如此绝色!
那是一种不施粉黛、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光华,与自己精心雕琢的温婉截然不同。
还有那份从容与气度,更是她模仿不来的。
一股强烈的嫉妒与不甘瞬间噬咬了她的心。
凭什么?!凭什么好事都让她占尽了!家世、容貌、圣恩……
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丝毫不显。
苏晴雪甚至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声音依旧柔婉:“晴雪见过靖王妃。”低垂的眼睫掩去了所有情绪。
露柚凝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皇后,见其神色如常,心中稍定。
她直接走到榻边,执起皇后的手腕诊脉,片刻后道:“娘娘脉象平稳,恢复得不错。只是仍需静养,不宜过多劳神。”这话,既是医嘱,也是说给苏晴雪听的。
谢袅袅会意,顺势对苏晴雪道:“苏小姐也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本宫与王妃说会儿话。”
看着露柚凝与皇后自然亲近地交谈,讨论着后续的调理方案,那份自信与从容,无一不彰显着她的才华与气度。
苏晴雪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面上却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躬身退下。
转身的刹那,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怨毒。
露柚凝……你且得意着,这后宫之地,可不是光靠医术就能站稳的。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谁才配站在最高处!
她将所有的嫉妒与野心,深深埋藏在那张温顺的面具之下,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发出致命一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谢袅袅才轻轻握住露柚凝的手,低声道:“这苏氏,非是省油的灯。你需多加小心。”
露柚凝反握住谢袅袅的手,心中一暖:“谢娘娘提醒,臣妾明白。”
凤仪宫内,温情与信任流淌。
而靖王府的治疗室里,某位王爷的酷刑仍在继续,醋意与憋屈交织,只盼着那离去的人,能早些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