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靖王的治疗事宜交付给顾辞后,露柚凝肩头那副无形的重担仿佛骤然减轻了几分。
然而,她并未感到真正的轻松,身体那不容忽视的警报依旧在隐隐作响。
她深知,医者难自医,但基本的判断力还在。
为了不让身边关心自己的人,尤其是惊蛰、寒羽,以及可能看出端倪的顾辞过度担忧,她寻了个由头,亲自去了一趟京城中另一家颇负盛名的医馆——回春堂。
坐堂的老大夫须发皆白,诊脉片刻后,抚须沉吟:“夫人脉象细弦,略显滞涩,乃思虑过度,劳心伤神,兼之气血略有亏虚之兆。此症非一日之寒,需安心静养,缓调慢补,切忌再殚精竭虑,忧思郁结于心,否则……恐积重难返。”
老大夫的话,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测。
果然……
露柚凝心中一片清明。
连日来的王府倾轧、情感煎熬、医术钻研,以及暗中经营寒鸦营的费心费力,早已将这具身体逼至极限。
这次的眩晕,是身体发出的最严厉的警告。
她谢过大夫,抓了几副温和调理的药剂,心中已有了决断。
太后懿旨困住的是她的行动,却困不住她调理自身的心。
既然暂时卸下了时清屿这个“大麻烦”,那便趁此机会,好好履行一个医者对自己的基本要求——静养。
回到王府,她便将惊蛰和寒羽唤到跟前。
“这几日府中无事,顾大夫也已接手王爷的治疗,你们整日跟着我闷在这府里也无聊,各自去放放风吧。”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
惊雀眨眨眼,有些雀跃,又有些不放心:“王妃,那您……”
“我自有安排,无需担心。”露柚凝淡淡打断她,“去吧,日落前回来即可。”
寒羽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只是沉默地颔首,拉着还想说什么的惊蛰退下了。
打发走了两个丫头,东暖阁瞬间变得格外安静。
露柚凝却没有如寻常静养那般卧床休息,或是继续钻研那些枯燥的医案。
她换了一身寻常富家小姐的藕荷色襦裙,未施粉黛,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住青丝,对着镜中那张难掩倦色却依旧清丽的面容看了看,随即决然地转身向外走去。
静养,未必非要困守在这四方天地里。
她心想。或许,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王府,去感受一下外面鲜活的人间烟火,才是对她此刻心绪最好的药。
她刻意避开主院,选择了一条僻静的小径。
然而,在路过墨渊斋主院附近时,一阵隐约的嘈杂声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入了耳中。
是时清屿的声音,比平日更加冷厉,伴随着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以及福安那带着哭腔的告罪声。
“滚!都给本王滚出去!”
又在发脾气了……露柚凝脚步甚至没有丝毫停顿,面色也未曾改变一分。
她如今只是暂居此地的客,而非需要事事以他为先的靖王妃,更不是那个需要时刻关注他情绪、为他调理身体的医官。
她如同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一般,径直穿过月洞门,将那片压抑躁动远远抛在身后,走向通往王府侧门的路。
走出靖王府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仿佛连吸入的空气都变得自由了许多。
初夏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街市上人来人往,叫卖声、谈笑声、车马声交织成一曲热闹而生动的乐章。
她信步而行,没有明确的目的地。
路过卖脂粉的摊子,她会停下看看那缤纷的色彩;闻到刚出笼的包子香气,她会买上一个,站在路边小口品尝;看到杂耍艺人卖力的表演,她也会随着人群驻足,唇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种纯粹的、不为任何目的、只为自己感受的闲逛,对她而言已是久违。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时刻保持警惕、权衡利弊的靖王妃,也不是那个需要精准判断、不容有失的露神医,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享受着市井喧嚣的女子。
她走进一家书肆,指尖划过那些或新或旧的书脊,最后挑了一本前朝的地理杂记。
又在隔壁的笔墨铺子,选了几刀质地细腻的宣纸和一方有着天然冰纹的歙砚。
这些与医术无关的闲物,能让她在回到那方牢笼后,暂时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安宁的精神角落。
时至晌午,腹中有些饥饿,她便信步来到了京城最为有名的酒楼——“望江楼”。此处据称掌勺的是前朝御厨的后人,菜肴精美,尤其一道蟹粉狮子头堪称一绝,她早已听闻,却一直无缘得尝。
然而,刚踏入那雕梁画栋、宾客盈门的大堂,伙计便一脸歉意地迎了上来:“这位夫人,实在对不住,今日楼里雅座和散座都满员了,您看……是否愿意稍候片刻,或者改日再来?”
露柚凝看着座无虚席、人声鼎沸的大堂,心中那点期待落空,不免有些悻悻。
她素来不喜这等嘈杂拥挤的环境,更不愿在此久候。
“既然如此,那便改日再来吧。”她淡淡说道,转身便欲离开这喧嚣之地。
然而,就在她迈出望江楼门槛,准备融入街道人流时,一个温和却带着几分不容忽视气势的男声,自身侧悠然响起:
“真是巧了,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靖王妃。”
露柚凝身形微僵,这个声音……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暗紫色锦袍、腰缠玉带的男子,正负手立于不远处,唇角含着一抹看似温文尔雅的笑意,目光却如幽深的古井,正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正是瑞王,时清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