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草坡上的萤火
草坡藏在仓库后墙的阴影里,清晨的风带着泥土的潮气,蒲公英的绒毛沾在草叶上,像还没睡醒的星星。林玥蹲下来,指尖碰了碰蒲公英的花苞,露水滚落,在地面砸出个小小的湿痕。
“等天黑就热闹了。”看坡的陈婆婆提着竹篮走来,篮子里装着刚摘的薄荷,“那老爷子每天傍晚都来这儿坐会儿,说‘得陪萤火虫聊聊天’,其实啊,是怕它们被小孩捉走。”
林溪拨开半人高的茅草,露出条被踩得发亮的小径:“这路是他踩出来的吧?”
“可不是嘛,”陈婆婆把薄荷捆成小束,往草坡各处插,“他捡废品路过这儿,见有孩子用网兜捕萤火虫,就蹲在坡上守着,守了三个晚上,把自己捡的塑料瓶剪成小灯笼,告诉孩子们‘萤火虫要住在灯笼里才亮’,后来啊,孩子们就跟着他学,把萤火虫放进灯笼,天亮再放回来。”
说话间,几只早起的萤火虫从草缝里探出头,翅膀上还沾着露水,在晨光里闪了闪,又缩了回去。林玥想起拾荒大爷的玻璃珠,忽然觉得那折射的彩虹和这萤火很像——都是寻常物里藏着的光。
“他说萤火虫是‘会飞的星星’,”陈婆婆指着坡顶的老槐树,“去年他在树上挂了串玻璃瓶,说是给萤火虫当‘路灯’,你看,”树杈上果然挂着十几个透明瓶,瓶底铺着干草,“夜里亮起来,整棵树都像着了火似的。”
林溪往坡上走,小径两旁的蒲公英被踩得半倒,却在根部冒出新的嫩芽。她忽然明白,所谓守护,从来都不是轰轰烈烈的举动,就像这日复一日踩出的小径,就像那串挂在树上的玻璃瓶,是把一份心思,慢慢种进日子里,等着它发成一片光亮。
“今晚肯定很美。”林玥望着树杈上的玻璃瓶,阳光透过瓶身,在草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提前亮起的萤火。
陈婆婆笑了:“等天黑,你们就知道了——这草坡的光,比城里的路灯暖多了。”
远处传来收废品三轮车的突突声,林玥回头,看见拾荒大爷的车正往这边晃,车斗里的废品轻轻碰撞,像是在应和草坡上的风,哼着首只有他们才懂的歌。
拾荒大爷的三轮车在坡下停稳,车斗里的废纸板摞得整整齐齐,最顶上放着个铁皮盒,盒盖缝里透出点黄光。他佝偻着腰搬下车斗里的竹凳,看见林玥和林溪时,浑浊的眼睛亮了亮:“丫头们来得早。”
“大爷,您这铁皮盒里藏着啥宝贝?”林溪指着那盒子问。
大爷咧开缺了颗牙的嘴笑,打开盒盖——里面铺着层软布,放着十几个玻璃小瓶,每个瓶底都垫着片新鲜的南瓜花。“给萤火虫备的‘小房子’,”他拿起一只晃了晃,“南瓜花甜,它们爱待。”
说话间,陈婆婆端来两碗薄荷水,递过来时特意往大爷碗里多放了片薄荷叶:“昨儿后半夜下了点小雨,今晚萤火虫准保多。”
大爷呷了口薄荷水,往坡上瞅了瞅:“得把树杈上的瓶子再擦擦亮,不然光透不出来。”他踩着小径往上走,步伐不快,却稳当,每一步都落在被踩得最实的土路上,像是怕踩疼了刚冒芽的蒲公英。
林玥跟在后面,看见他走到老槐树下,从口袋里摸出块旧抹布,踮脚够着树杈上的玻璃瓶,挨个擦了起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背上,汗珠顺着花白的鬓角往下淌,他也不在意,只盯着瓶身,擦得格外仔细,仿佛那不是捡来的废瓶子,是镶了边的琉璃盏。
“擦这么亮,是怕萤火虫看不清路?”林溪笑着问。
“可不是,”大爷头也不回,“它们夜里飞,得有亮堂的地标才不会撞着。”他把最后一个瓶子擦完,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又往最高的树杈够——那里挂着个最大的玻璃瓶,瓶身有道裂纹,是他用胶带仔细粘好的,“这只是‘领头的’住的,得让它先亮起来,其他的才敢跟着来。”
日头渐渐偏西,草坡上的露水被晒成了水汽,蒲公英的绒毛开始飞,像一群小伞兵。孩子们背着网兜跑来了,却没人再捉萤火虫,都蹲在坡下等着,手里捧着自家做的纸灯笼——有的是用红包纸糊的,有的是拿塑料瓶剪的,瓶身上还歪歪扭扭画着星星。
“李大爷,您看我的灯笼!”穿红褂子的小男孩举着个罐头瓶,里面插着根蜡烛,“我妈说这样萤火虫就有伴儿了。”
大爷眯着眼笑:“好,好,都是懂事的娃。”
天擦黑时,第一只萤火虫亮了。先是一点微弱的黄,在草叶间闪了闪,像谁不小心掉了根火柴头。接着,两点、三点……越来越多的光从草缝里钻出来,慢悠悠地飞。
树杈上的玻璃瓶最先“接住”光——一只萤火虫飞进擦得锃亮的瓶里,在南瓜花上停了停,瓶身顿时透出圈暖黄的光。紧接着,其他瓶子也陆续亮起,老槐树像被串上了发光的珠子,风一吹,光在草地上晃出细碎的影。
拾荒大爷坐在竹凳上,掏出旱烟袋,却没点燃,就那么夹在手里。他看着坡下的孩子们追着萤火虫跑,看着玻璃瓶里的光随虫儿飞动轻轻摇晃,嘴角的皱纹里都盛着笑。
“您咋不抽烟?”林玥问。
“怕惊着它们。”大爷声音压得低低的,“这小玩意儿胆小,闻着烟味就不敢来了。”
林溪忽然发现,那些飞动的萤火虫里,有好几只停在大爷的旧布鞋上,像是在跟他打招呼。而他脚边的草叶间,刚冒头的蒲公英嫩芽上,正落着只萤火虫,光一亮一暗,像在和嫩芽说悄悄话。
夜色渐浓,草坡上的光越来越密,连空气里都飘着暖融融的黄。孩子们把自己的灯笼挂在坡边的篱笆上,不再追逐,只是坐着看,偶尔小声说句话,生怕打碎这满坡的亮。
拾荒大爷磕了磕烟袋锅,站起身拍了拍裤子:“时候不早,该让它们歇着了。”他往坡上走,挨个把玻璃瓶的盖子松开条缝,“得留条缝透气,明晚它们才肯再来。”
一只萤火虫从瓶里飞出来,在他指尖绕了圈,才慢悠悠地飞进草丛。林玥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陈婆婆的话——这草坡的光,确实比路灯暖。因为这光里,藏着人对微小生命的疼惜,藏着日复一日的惦念,像蒲公英的种子,轻轻落在心里,就发了芽。
回程时,三轮车的突突声里,混着孩子们的笑。林溪回头望,草坡上的光还在明明灭灭,像谁撒了把星星在草里,而那棵老槐树,正举着串会呼吸的灯笼,在夜色里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