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宗元就被院坝里的轮椅声惊醒。他揉着眼睛掀开竹帘,看见吴大爷的儿子正费力地推着轮椅,轮椅上的吴大爷双手紧紧捂着膝盖,脸色惨白如纸:“陈医生,快救救我爹!昨天还能慢慢走,今早一醒,膝盖肿得像个馒头,疼得连动都不敢动!”
陈宗元心里 “咯噔” 一下,赶紧抓过牛皮药箱。第 55 回展示会上,吴大爷的关节恢复记录还贴在显眼位置,怎么才过两天就突然复发了?他蹲下身,手指搭在吴大爷的腕脉上 —— 脉象弦紧如拉弓,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和之前判断的 “滑数湿热脉” 截然不同。“大爷,昨晚是不是没盖好被子,受凉了?” 陈宗元追问。吴大爷点点头,声音虚弱得像风中残烛:“后半夜起夜,没披衣服,吹了会儿风,当时没在意,没想到……”
陈宗元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错误 —— 吴大爷一辈子在田里劳作,冬天手脚常年冰凉,明明是典型的寒湿体质,之前却误判为湿热型风湿,用了清热利湿的土茯苓和忍冬藤,反而像在冰上加霜,加重了体内寒气。他赶紧从药箱里掏出陈年艾绒,点燃后用艾灸盒扣在吴大爷膝盖的足三里穴上:“先灸着缓解疼痛,我重新给你开方,这次一定调对。” 艾草的青烟袅袅升起,带着淡淡的温热,吴大爷的眉头渐渐舒展,可陈宗元的心里却像压了块千斤石,手都在微微发抖。
送走吴大爷,陈宗元刚想在笔记本上修改药方,院坝里又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林奶奶拄着拐杖,咳得腰都直不起来,手帕上沾着一团白色的痰:“陈医生,我这咳嗽怎么又厉害了?前几天喝了药明明好多了,怎么一停就反弹?” 陈宗元扶她坐在门槛上,查看她的舌苔 —— 薄白而润,边缘还带着齿痕,是风寒未除、脾胃虚弱的症状。“奶奶,你是不是把川贝母停了?” 他问。林奶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前几天便秘,隔壁王婶说川贝母性寒,我就停了两天,想着能自己好,没想到……”
陈宗元叹了口气。林奶奶脾胃本就虚弱,吃点生冷食物就腹泻,之前用川贝母止咳时,只想着缓解症状,却没考虑到她不耐苦寒,停药后风寒反扑,才让咳嗽卷土重来。他从药箱里掏出枇杷叶和生姜,用红线捆成小束:“我给你换个方子,加生姜温肺散寒,再教你用艾草煮水泡脚,驱驱体内的寒气。” 林奶奶接过药材,眼神里满是担忧:“陈医生,是不是我的病太麻烦,连你都治不好了?”
“别胡说,就是调理得慢了点,以后停药前一定跟我说。” 陈宗元强装镇定,可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深 —— 自己一直坚持的 “清热利湿、养阴护胃” 治疗思路,难道从一开始就错了?吴大爷的寒湿被误判、林奶奶的风寒被忽视,这两起病例像两根刺,扎得他心口发疼。
中午,李二狗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一边挠脚踝一边抱怨:“陈医生,我这脚踝不肿了,尿酸也正常,怎么老发痒啊?抓得都破了皮,还是止不住。” 陈宗元蹲下身查看,他的脚踝皮肤发红,满是抓痕,却既没有红肿,也没有发热,脉象平稳,尿酸试纸显示数值也在正常范围。“你最近有没有吃什么特别的?或者接触过什么东西?” 陈宗元追问。李二狗挠挠头,仔细想了想:“跟以前一样啊,按时吃药,也没碰海鲜啤酒,就是前天帮着采了点艾草。”
陈宗元皱紧眉头,一时竟找不到病因。他从药箱里抓出一把新鲜艾草,用开水冲泡:“先试试用艾草水泡脚,看看能不能缓解,我再翻医书找找答案。” 看着李二狗一瘸一拐离开的背影,陈宗元第一次对自己的医术产生了怀疑 —— 行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连病因都判断不出的情况,难道自己真的像村民私下议论的那样,“江郎才尽” 了?
下午,陈宗元把自己关在屋里,翻出父亲留下的《祖传中医验方集》。书页泛黄,边角都被磨出了毛边,上面满是父亲的批注。在 “风湿辨证” 章节,父亲用红笔写着 “辨风湿先辨体质,寒湿者畏寒喜温,湿热者喜凉恶热,不可一概而论”;“咳嗽分型” 里又标注 “风寒咳嗽忌苦寒,需温散,风热咳嗽宜清热,需细辨”。陈宗元拿着笔,在这些话旁边画满圈,书页边缘贴满便签,每张便签上都写着患者的症状和自己的困惑:“吴大爷脉弦紧,为何之前判为滑数?”“林奶奶脾胃虚弱,为何用苦寒的川贝母?”“李二狗无红肿瘙痒,病因何在?”
傍晚,赵秀芬端着一碗山药小米粥走进来,看见满桌的医书和便签,脸色瞬间变了:“陈医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刚才听王婶说,吴大爷和林奶奶的病都反复了,连二狗都有了新毛病……” 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捂住肚子,弯下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秀芬姐!你怎么了?” 陈宗元赶紧扶住她,手指搭在她腕脉上 —— 脉象细数,和之前胃阴亏虚的症状相似,却比上次更急。“是不是胃痛又犯了?” 他一边问,一边从药箱里掏出艾灸盒。
艾草的青烟升起,赵秀芬的脸色渐渐缓和,她摇摇头:“可能是听说大家病情反复,心里着急,就疼起来了。” 陈宗元心里一紧,他知道赵秀芬本就心思重,现在又听闻这些事,情绪紧张才引发胃痛。可此时的他,因为接连的诊疗失误,早已没了之前的自信,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敢轻易调整药方,只说:“先喝碗粥暖暖胃,明天我再给你调方。” 他在笔记本上写下 “赵秀芬胃痛复发,因自我怀疑暂未调方”,笔尖顿了顿,又添上一个问号 —— 自己的犹豫,会不会耽误她的病情?
晚饭时,陈宗元听见院坝里传来小声议论。王婶的声音格外清晰:“你说陈医生是不是真的不行了?吴大爷和林奶奶的病都反复了,李二狗还多了个瘙痒的毛病,以后咱们的病可怎么办啊?” 另一个村民附和:“是啊,之前还觉得他医术好,现在看来,也就是运气好罢了。” 陈宗元端着碗,筷子悬在半空,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他想出去解释,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 连自己都找不到诊疗失误的原因,又怎么说服别人?
夜深了,陈宗元还是没合眼。他坐在油灯下,一遍又一遍翻着医书,父亲的批注在灯光下格外醒目。突然,他想起村里 92 岁的老郎中王阿公,小时候父亲常带他去请教,阿公的医术在附近十里八乡都有名。或许,阿公能帮自己找到答案。
第二天清晨,陈宗元提着两斤红糖和一包新采的茶叶,早早来到王阿公家里。按照闽南 “敬茶拜师” 的礼仪,他给阿公倒了杯热茶,双手递过去,弯腰行了个礼:“阿公,我遇到了难题,想请您指点指点。” 王阿公接过茶,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是不是诊疗上出了岔子?看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就知道没少受煎熬。”
陈宗元把吴大爷、林奶奶、李二狗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还拿出笔记本给阿公看。王阿公翻着笔记本,手指在 “湿热型风湿”“苦寒川贝母” 的字样上点了点:“你啊,就是太急着治‘标’,忘了查‘本’。慢病就像老藤,得先辨清根因,再对症下药。吴大爷常年务农受寒,是寒湿体质,你用清热的药,不是往火坑里推吗?林奶奶脾胃虚弱,哪禁得住苦寒药材?李二狗的瘙痒,说不定是之前清热太过,伤了阳气,得用祛风的药调调。”
陈宗元茅塞顿开,眼眶瞬间红了:“阿公,我明白了!之前只想着缓解症状,却忽略了患者的体质,才会出这么多错。” 王阿公拍了拍他的肩膀:“谁还没犯过错?重要的是知错就改。以后辨病,多问问患者的生活习惯、体质偏好,结合起来判断,就不会走弯路了。”
离开王阿公家里,陈宗元心里的迷雾终于散开。他掏出笔记本,在扉页写下 “近期诊疗失误:3 例辨证偏差,需重新梳理‘望闻问切’流程”,又在后面加了一句 “暂停新增患者接诊,优先解决现有患者问题”。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弥补之前的失误,重新赢回村民的信任,不然,之前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回到村,陈宗元先去了吴大爷家,给他开了温经散寒的桂枝芍药知母汤;又去了林奶奶家,教她如何用生姜和枇杷叶煮水;最后给李二狗的药方里加了防风,祛风止痒。忙完这一切,夕阳已经西下,把洪山镇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陈宗元坐在院坝里,看着手里的笔记本,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更加谨慎,再也不能因为自己的疏忽,让患者多受一点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