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母终究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在一个飘着细雪的凌晨,监护仪上的曲线拉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刺耳的警报声划破了病房的寂静。医生和护士匆忙进出,最终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沈念接到陆沐阳电话时,天还没亮。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平静得可怕,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任何波澜,只是简短地说:“我妈走了。”
沈念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她甚至来不及换下睡衣,只在外面裹了件厚厚的羽绒服,就冲出了宿舍,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赶到病房时,里面已经安静下来。护士正在做最后的整理,白色的床单覆盖了那个瘦弱的身形。陆沐阳独自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飘落的雪花。他的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和破碎感,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隔绝开来。
沈念放轻脚步走进去,护士看了她一眼,默默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她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任何安慰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陪他一起看着窗外无声的雪。
时间在消毒水味和死亡的寂静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陆沐阳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极其轻微,却没能逃过沈念的眼睛。他依旧没有回头,但紧握在窗沿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沈念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她鼓起勇气,缓缓走上前,停在他身侧。她没有看他,目光也投向窗外那片苍茫,只是悄悄地、试探性地,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紧握窗沿的手背上。
她的指尖冰凉,触碰到他更加冰冷的手背时,两人都微微一颤。
陆沐阳的身体瞬间僵硬,却没有立刻甩开她。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只有呼吸变得沉重而压抑。
沈念能感觉到他手背上紧绷的肌肉和冰凉的体温。她没有动,只是这样静静地覆着,用自己掌心的那一点点微薄的暖意,试图传递一些无声的支持。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次竖起尖刺,将她推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雪渐渐大了,将世界染成一片模糊的白。
忽然,沈念感觉到,手下那只冰冷僵硬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然后,他紧握的拳头,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他没有握住她的手,也没有移开,只是任由她的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像是一种默许,一种疲惫至极后的依靠。
这个细微的变化,让沈念的鼻腔猛地一酸。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脆弱无比的连接。
他们就维持着这个姿势,站在冰冷的窗前,看着窗外无声的雪落。谁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他掌心的冰凉和她掌心的微温,在冰冷的空气中悄然交汇,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而亲密的纽带。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不带任何躲避和试探的肢体接触。不是因为意外,不是因为帮助,仅仅是因为,一个人在最脆弱的时刻,需要一点点无声的支撑;而另一个人,鼓起勇气,给予了这微不足道却重若千钧的温暖。
过了许久,陆沐阳极其沙哑地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雪落的声音掩盖:“……她最后说,不疼了。”
一句话,简单几个字,却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沈念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用力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她只是更紧地、更轻地,用掌心贴了贴他的手背。
她明白,这或许是他能表达的,最接近崩溃边缘的情绪。
窗外,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雪依然在下,将一切肮脏和悲伤暂时覆盖。病房里,死亡的阴影尚未散去,但两个年轻的身影,依靠着掌心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度,无声地分担着生命难以承受之重。
沈念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冰墙,在生死别离的巨大冲击和这无声的依靠中,裂开了一道再也无法弥合的缝隙。而透过这道缝隙照进来的,是冰冷绝望中,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属于人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