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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道士那饱含着五十年血泪与恐惧的回忆,如同在密闭的厢房内点燃了一颗无声的惊雷。余波未散,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压抑,几乎凝滞。油灯的光芒在泥道士剧烈喘息后微微摇曳,将他脸上深刻的皱纹与未干的泪痕照得忽明忽暗,更添几分苍凉。

玄云道长呆立原地,怀中紧紧抱着养魂坛,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他脸色苍白,手脚冰凉。星宗覆灭的惨状、堕落阴兵的恐怖、跨越半个世纪的宿仇……这些信息如同冰锥,刺穿了他原有的认知,让他这位见多识广的老道也感到了发自心底的寒意。黑煞宗,不再是模糊的邪魔外道,而是具体、庞大、根系深植于阴阳两界的恐怖存在。

而此刻,养魂坛内,正经历着一场远比外界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风暴!

二狗的魂识核心,仿佛被投入了沸腾的油锅。

杀!杀了他!毁了他们!

一个尖锐、凄厉、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怨毒的意识在疯狂呐喊,那是属于向二娃的残响!红衣、秤砣、眉心钉,那剜心剔骨、魂魄被强行禁锢撕裂的痛苦,黑衣人和他那张冰冷的恶鬼面具……这些记忆碎片如同烧红的铁链,反复灼烧、鞭挞着他的魂体。毁灭的冲动如同野火燎原,几乎要吞噬一切理智。他渴望冲出去,找到任何一个与黑煞宗相关的气息,用最残忍的方式撕碎他们,哪怕同归于尽!

这股纯粹由痛苦和仇恨凝聚的意念,是此刻二狗意识中最强烈的主旋律。

然而,在这股主旋律之下,还有着其他不和谐的杂音,如同鬼魅般低语,搅动着他的心神。

偶尔,会闪过一丝冰冷的、带着贪婪与算计的念头,一个属于张启的、对生的眷恋与对背叛的愤怒的碎片,一闪而逝。更隐晦地,似乎还有一种……属于孟红的、扭曲的怨毒与不甘,如同深水下的暗流,悄然涌动。当她(?)的意识碎片浮起时,二狗甚至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对扩展痛苦、让仇人全家陪葬的阴暗渴望,这渴望与他(向二娃)针对黑煞宗的纯粹恨意既相似又有所不同,更加扭曲和广泛。

我是谁?

我是向二娃,我要报仇!

我是……张启?不……

那想杀光仇人全家的念头……又是谁?

记忆的迷雾并未因泥道士的讲述而完全散去,反而因为注入了“黑煞宗”这个明确的仇恨目标而变得更加混乱。向父那深沉的爱与牺牲,在此刻极端仇恨的冲击下,被暂时压到了意识的最底层,化作了支撑他“必须活下去复仇”的底层动力,而非频繁显现的独立意识。

“呃啊啊啊——!!!”

养魂坛内,那暗紫色的魂晶爆发出刺目而不稳定的光芒,一股混合了极致痛苦、怨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其他意识的混乱气息,如同失控的洪流,猛地冲击着坛壁!坛身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嗡嗡”声,表面甚至浮现出细微的裂纹!冰冷的杀意与狂躁的魂力弥漫开来,让房间内的温度骤降,油灯火焰被压得猛地一矮,光线昏暗,阴风骤起!

“二狗小友!定住心神!不可被仇恨吞噬!” 玄云道长脸色剧变,只觉得怀中的养魂坛变得滚烫且沉重无比,他连忙运转道元,双手死死抱住坛身,焦急喝道。

泥道士被这股强烈的、带着混乱气息的魂力波动惊动,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他看到养魂坛的异状,感受到其中那股不仅仅是仇恨,更夹杂着其他不稳定因素的狂暴能量,心中更是沉重。他强忍着自身的悲痛与旧日恐惧,快步上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按在了剧烈震动的养魂坛上。

他没有立刻灌输强大的法力,而是将一股温和、纯正、带着安抚意味的《辰星耀世》基础气息,缓缓渡入。这气息如同夜空中恒定不变的星辰之光,试图穿透那狂暴的怨气,指引迷途的魂灵。

“孩子……听着!” 泥道士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直接穿透坛壁,响在二狗狂乱的意识中,“你的恨,我感同身受!向二娃小友的遭遇,天人共愤!我星宗与黑煞宗之仇,不共戴天!”

他首先肯定了那最强烈的仇恨,让狂躁的魂力稍微一滞。

“但正因如此,我们才更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 泥道士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黑煞宗为何要用如此残忍邪术对付孩童?他们就是要收集这极致的痛苦与怨念!你此刻若被仇恨完全吞噬,失去理智,贸然送死,你的魂体、你的怨念,会不会反而成了他们邪术的养料?!你想想,那乌婆供词中提到的炼魂,需要的是什么?!”

这话如同冰水淋头,让二狗意识中那疯狂的杀戮念头为之一顿。炼魂……养料……自己这充满怨恨的魂魄,岂不是……

泥道士趁势继续说道,声音带着后怕与决绝:“五十年前,我星宗前辈,便是因为初期低估了他们的实力与根脚,才遭逢大难!他们不仅自身手段诡异,更能勾结阴司堕落势力!你如今魂体初成,记忆未稳,力量尚需打磨,此刻寻去,与飞蛾扑火何异?!非但报不了仇,反而可能让自己万劫不复,甚至……可能被他们利用,成为危害你母亲、危害更多无辜者的工具!”

“母亲……” 一个模糊的、眼盲的、倚门而望的苍老身影在二狗混乱的意识中一闪而过,带着揪心的痛楚。那是支撑他存在的、仅次于复仇的执念。

“忍耐!积蓄力量!” 泥道士的手紧紧按着坛身,指节泛白,“复仇,需要的是冷静的头脑和足够的力量!而非一时的血气之勇!你修炼的《辰星耀世》功法,玄妙非常,正是对抗邪祟、稳固神魂的利器!当你足够强大时,才能给予敌人真正的致命一击,才能告慰向二娃小友在天之灵,才能让我星宗前辈瞑目!”

养魂坛的震动逐渐减弱,那逸散的混乱杀意开始一点点收敛。但魂晶的光芒依旧急促闪烁,显示着内部激烈的挣扎。属于向二娃的仇恨依旧在熊熊燃烧,但泥道士的话,像是一道坚固的堤坝,开始约束这仇恨的洪流,将其导向更深沉、更危险的方向——压抑的、等待爆发的复仇意志。

良久,养魂坛内传出一缕冰冷、嘶哑,却不再狂躁的神念:

“我……明白。”

短短两个字,仿佛蕴含着极大的痛苦与克制。

“此仇……必报。黑煞宗……必须付出代价。” 二狗的神念带着鬼魂特有的寒意,“但我……不会现在去送死。”

他的神念中,那属于向二娃的暴戾被强行压制,一种更加冰冷的理智开始占据上风。至于那些偶尔闪过的、属于张启或孟红的混乱念头,则被他下意识地归因于记忆融合未稳的杂音,暂时无暇深究。

“我会……修炼。变得……更强。” 他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然后……找到他们……一个一个……杀光。”

泥道士和玄云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但心情依旧沉重。他们能感觉到,二狗冷静下来了,但那冷静之下,是更加决绝的杀意。

“好!” 泥道士重重点头,“复仇之路,吾等当共行!但需谋定后动!”

接下来的时间,泥道士与玄云开始低声商议后续计划,而养魂坛则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寂。二狗的魂识不再狂躁外放,而是向内收缩,如同受伤的野兽在舔舐伤口,同时磨砺着爪牙。

他开始主动运转《辰星耀世》功法。魂体状态下,对星辰之力的感应异常清晰。冰冷的星辉如同涓流,洗涤着魂体中因仇恨和混乱记忆而产生的躁动。他尝试着去梳理、去掌控那澎湃的魂力,将主要的意识聚焦于“向二娃”的仇恨核心,而将其他模糊的、不时冒出的陌生情绪(无论是张启的求生,还是孟红的扩大化怨毒)暂时压制或隔离。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有时在深度入定中,他会突然“看到”一些陌生的片段——不属于山村,不属于向二娃的短暂人生,而是高楼、是现代的工具、是男女纠缠爱恨的画面……这些碎片让他困惑,甚至偶尔会引发魂力的轻微紊乱,但他都凭借对黑煞宗的刻骨仇恨和对《辰星耀世》功法的坚持,强行稳定了下来。

……

天色微明。

养魂坛内,二狗的魂晶光芒已经变得稳定而内敛,那暗紫色深邃如渊。一夜的煎熬与梳理,虽然未能完全驱散记忆的迷雾,甚至可能埋下了其他意识的隐患,但至少,他将对黑煞宗的仇恨,锤炼成了当前最核心、最坚定的意志。

他传递出一缕神念:“师父,道长。我欲……外出探查县城。”

泥道士皱眉:“白日阳气盛,对你压制不小。况且风险……”

“只是探查。” 二狗的神念冰冷而固执,“感受邪气残留,寻找蛛丝马迹。我魂体行动,不易察觉。绝不主动出手。”

他需要确认仇人的踪迹,哪怕只是感受他们留下的气息,也能让那压抑的仇恨之火找到一丝宣泄的出口,并更加坚定他变强的决心。

泥道士看着养魂坛那稳定却暗藏汹涌的光芒,沉吟良久,最终叹了口气:“也罢。切记,安全第一!稍有不对,立刻退回!”

玄云道长取出遮掩气息的符箓,仔细贴在坛上。

养魂坛微微震动,随即,一缕极淡的、几乎无形的雾气,在符箓光芒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融入窗外渐亮的天光中。

二狗的魂体,如同一个冷漠的幽灵,飘荡在清晨的丰斗县上空。

他俯视着逐渐苏醒的尘世,生者的气息如同温暖的浪潮,却让他感到格格不入的疏离。他的感知如同冰冷的触须,仔细扫描着下方的街巷。

在那些传闻中的孩童失踪地点,他捕捉到了那丝熟悉的、冰冷污秽的煞气残留,虽然微弱,却与他魂识深处的痛苦记忆产生了共鸣。每找到一处,他魂体内的仇恨便沉淀一分,冰冷一分。

他“看”向县衙方向,那股混杂着官气与阴沉波动的感觉,让他目光更冷。

当他“飘”过那些失孩之家,感受到那弥漫不散的悲伤时,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除了同病相怜的痛楚,似乎还有一丝……一闪而过的、近乎麻木的冷漠?这感觉来得快去的也快,让他微微恍惚,随即又被更强的仇恨覆盖。

当阳光变得灼热,阳气炽盛时,二狗感到了强烈的压制和不适。他迅速返回了养魂坛。

“如何?” 泥道士和玄云立刻问道。

养魂坛沉默了一下,传出二狗冰冷而确认的神念:

“邪气……残留。与害我之……同源。县衙……亦有古怪。”

他的神念中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种事实陈述般的冰冷。

泥道士和玄云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养魂坛内,二狗的魂晶默默散发着幽光。

探查证实了仇人的存在,也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前方的险恶。那燃烧的仇恨心火,在压抑和冰冷的包裹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加灼热,更加坚定不移。他需要力量,需要更快地提升,需要找到那个戴着恶鬼面具的黑衣人,需要将整个黑煞宗……连根拔起!

至于魂体中那些不时浮现的、不属于向二娃的混乱涟漪,此刻,都被他归结为需要克服的“杂念”,是为了复仇必须镇压下去的干扰。

血仇燃魂火,冷意锁心关。

魔踪初显现,前路更凶险。

杂念潜深水,唯恨铭心间。

忍辱负重时,只待复仇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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