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后,昆仑山后山。
英磊正撅着屁股,吭哧吭哧地跟一个土坑较劲。
他抡着一柄短刀,又是刨又是挖,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他也顾不上许多,直接抬起沾满泥污的袖子往脸上一抹——这下可好,原本清俊的脸蛋顿时变得乌漆嘛黑,活像刚从灶膛里钻出来的小猫。
他这般辛苦,全是为了人间那口令他魂牵梦萦的美味——叫花鸡。
几天前偷溜下人间时偶然闻到那香气,顿时觉得惊为天人,如今馋虫作祟,便想着依葫芦画瓢,自己尝试一番。
正当他全神贯注,跟眼前的土坑奋斗时,一只翅膀泛着莹莹紫光、漂亮得不似凡物的小蝴蝶,竟扑闪着翅膀,轻盈地落在了他的鼻尖上。
英磊的动作瞬间僵住,两只眼睛不自觉地往中间凑,紧紧盯住鼻子上那点柔软的紫芒,完美地变成了斗鸡眼。
“呀!”
他先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随即一声惊喜的叫声忍不住叫了出来。
是梦萦!这灵蝶,是她传来的信!
他“哐当”一声扔下刨坑的短刀,慌忙将那双沾满泥污的手在自己衣襟上胡乱蹭了两把,这才小心翼翼地地伸出手,想去接住鼻尖上那只紫色精灵。
可那布灵布灵的小家伙灵性十足。
它轻轻从英磊的鼻尖跃起,翅膀在阳光下划出两道炫目的紫芒,却并未立刻落下。它反而在他的脏手上方盘旋了两圈,姿态优雅,带着几分明显的迟疑,仿佛在说:“咦——你这手,刚才还在和泥巴打交道呢,现在就想让我落脚吗?”
灵蝶的举动,让英磊的动作瞬间僵住,脸上露出了几分哭笑不得的表情。
那只紫蝶最终选择落在他相对干净的手腕上,翅翼开合,周身泛起柔和光晕。
下一刻,翅翼微颤,化作点点细碎的流光。与此同时,梦萦那熟悉的嗓音,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
“英磊,我已抵达妖兽巢穴,听闻此地藏有抑制不烬木之法,此行为此而来,不要为我担忧,前路虽险,但我心坚定,相信不久之后,我们定会重逢!”
流光散去,声音袅袅。
英磊怔怔地站在原地,他脸上的傻笑早已敛去,眉头不自觉地拧紧,沾着泥污的脸上,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担忧、思念……
他低头看了看挖到一半的土坑,又望了望灵蝶传来的方向,忽然觉得,这叫花鸡,似乎没那么香了。
“唉呀,妖兽巢穴,那里多危险呀……”英磊望着远方,忧心忡忡地嘟囔着。
他已经太久没有见到梦萦,久到她的面容在记忆里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柔光,只能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她如今怎么样了?是瘦了还是胖了?眉眼间是否还带着从前那般灵动的神采?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那簇精心打理过的、模仿爷爷样式续起的短须。
这可是他近来的“得意之作”——为了让梦萦再见他时,能觉得他更可靠、更有男子气概。他甚至还偷偷想象过她见到自己这般模样时,那惊讶又或许会带着赞赏的眼神。
这几年来,他仿佛一夜之间开了窍,过往与梦萦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曾被他忽略的地方,都突然清晰明亮起来。
他明白了,为何见到她哭泣时,自己的心会像被针扎般细细密密地疼,为何见她展露笑颜,自己的心情也会跟着飞扬起来。
还有那个离别时猝不及防的、轻柔如羽毛的吻……
当时只觉脸颊一热,脑中一片空白。
如今回味起来,那份柔软的触感,那份带着少女馨香的温度……
他终于懂了,那不仅仅是告别,更是梦萦未曾宣之于口的、直白的心意。
正当他沉浸在回忆中时,腕上的小蝴蝶却像是耗尽了耐心,忽然振翅飞了起来,不由分说地朝他眼睛扑去。
英磊被它撞得措手不及,只得连连闭眼告饶:“好啦好啦,知道啦!我这就回,这就回!”
那灵蝶这才停了下来,但却仍然停在他眼前,翅膀急促地开合,仿佛在表达不满。
英磊揉着被撞得发痒的眼皮,小声嘀咕:“真是怪事……梦萦的这只小蝴蝶,怎么这些年对我越来越没耐心了?”
蝶翼在阳光下闪烁,仿佛在无声地回应他的抱怨。
“梦萦,你一个人在外千万要小心,我等你回来!哦,对了!”英磊突然提高了声调,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兴奋,“我最近啊——”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倾诉的闸口,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对着眼前这小小的信使絮絮叨叨起来:
“………”
他越说越起劲,手不自觉地比划着,尽管梦萦根本看不见。
“还有啊……”
他喋喋不休地讲述着这些琐碎的日常,仿佛要通过这只小小的蝴蝶,将积攒了数年的思念一并传递给远方的她。
那只灵蝶在他面前静静悬浮着,仿佛真的在耐心聆听这跨越山海的呢喃。
话音落下,那紫色灵蝶仿佛终于完成了使命,在他面前轻盈地转了个圈,便朝着来时的天际翩然飞去。
英磊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一点紫光在视线中渐渐变小,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怅然。他下意识地追出几步,朝着那即将消失在天边的小小身影用力挥手,放声喊道:
“一定——一定要让她照顾好自己——!”
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带着少年满腔的牵挂,追着那抹紫影,飘向了远方。直到那点紫色彻底消失之后,他才缓缓放下手臂,但却觉得心里仿佛也跟着空了一块。
那抹紫色的身影,执着地穿过暮色与晨昏。
它飞过波涛翻涌的海面,穿过被落日浸染的云层,又在黎明破晓时,带着一缕晨光,飞向那片被瘴气与危险笼罩的群山。
最终,它没入一个巨大的山洞入口。
洞内幽深,怪石嶙峋,暗处潜伏着窸窣低吼,小蝴蝶却灵巧地穿过岩石与毒沼,绕过盘踞的阴影。
终于,在洞穴深处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一簇篝火正静静燃烧着,驱散了些许寒意与黑暗,火光映照出一个熟悉身影。
灵蝶悄然的飞近,带着一路的风尘轻轻地落在了那人的膝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