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流在黑暗中流动，像一条看不见尽头的河。灰雀坐在电脑前，手指敲下最后一行代码。屏幕突然亮了，一个虚拟空间慢慢出现。玫瑰从地上长出来，花瓣是像素做的，颜色却很真实，好像真的能闻到香味。背景里有海浪声，还有摩托车的声音——这是他十年前录的，藏在一个加密文件夹里，从来没给别人看过。
他知道周媛会来。
她一定会来的。
全息影像刚打开，警报就响了。红色的提示框跳出来：【非法协议加载，是否终止？】灰雀没有犹豫，输入一串密钥，轻松绕过三层防火墙。这是“暗影”组织留下的后门，他已经很久没用了。但现在，他不想躲了。
空间中间出现一条走廊，两边漂浮着一幅幅画面。第一张是七年前的平壤街头，周媛把一枚电池塞进他的口袋，一句话也没说。第二张是曼谷下雨的夜晚，她递给他一杯热咖啡，杯子上还留着她的指纹。第三张是东京的地下停车场，她站在车边，手里拿着录音笔，眼神冷静，但能看出有一点担心。
这些都是他们一起执行任务时的画面，被他偷偷保存了下来。
他站在走廊尽头，穿着一件干净的冲锋衣，帽子已经拿下来了。脸上有疤，眼角也有皱纹，不再是那个总躲在帽子里的男人。他抬起手，点开记忆回放功能，轻声说：“你可以进来。”
几秒后，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
周媛走了进来。
她穿着莫兰迪色的衣服，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只简单的戒指，微微发亮。她看了看四周，脚步很稳，呼吸却变慢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由数据拼出来的幻象。可她还是进来了。
“你又玩这种把戏？”她说。
灰雀看着她：“这不是把戏。这是我欠你的。”
周媛冷笑：“欠我什么？一场死人的婚礼？”
“我没死。”他说，“我还活着。”
“那你现在是什么？”她的声音冷了下来，“一段代码？一个影子？还是别人系统里的漏洞？”
灰雀没回答。
他转身往前走，空中出现一个圆形平台。他走上平台，单膝跪下，面前浮现出一枚由光组成的数据戒指，银色的光环缓缓转动。
“周媛。”他开口，“我知道你不信这些。我一直不敢说出口。但我记得你每次帮我收尾，记得你替我挡的那一枪，记得你在医院守了三天三夜。我不是无情的人，只是怕一旦说出来，你就走不掉了。”
周媛站着不动，一句话也不说。
“所以你要跟我结婚？”她问，“在一个随时可能被删掉的程序里？”
“如果这个世界不给我们时间，我就造一个。”他说，“下辈子——”
话还没说完，周媛突然站起来，快步走向主机柜。
她拔掉了电源线。
整个空间剧烈晃动，玫瑰变成乱码，音乐一下子停了。灯灭了，只剩下应急灯发出微弱的红光。灰雀的身影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他抬起头，看见周媛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支蜡烛，打火机刚刚合上。
火焰跳动，照亮她的脸。她眼角有泪痕，眼神却很坚定。
“我不是来参加葬礼的。”她说。
灰雀愣住了。
“我是来结婚的。”她往前走了一步，“就这辈子。”
空气安静了几秒。
灰雀慢慢站直身体，走到她面前。他不再提系统，也不说数据、协议或逃跑路线。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那……现在就开始？”他的声音有点哑。
周媛没说话，把蜡烛放在操作台上。两人坐下，中间是一台还在散热的服务器。桌上有一杯凉透的茶，旁边是她的笔记本，最后一行写着：“任务终止，婚期确定。”
窗外天很黑，风吹着集装箱的铁皮墙。无人机静静地停在角落，冲浪板靠在门边，上面落了一层灰。
灰雀低头看自己的手，又看向周媛的手。他们的手指握在一起，温度是真实的。
他忽然笑了。
“你说咱们以后住哪儿？”他问。
“你选。”她说。
“那就留这儿吧。”他说，“地方不大，但够用。”
周媛点点头。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扔进桌上的空杯子。那是她准备好的死亡证明文件，现在不需要了。
灰雀看着她，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
他伸手把她的茶杯扶正，然后把自己的杯子挪过去一点，挨着她的。
两杯茶并排放着，像两个人。
外面的风小了一些。
屋里的蜡烛烧得很稳，火苗笔直向上，不再摇晃。
灰雀脱下冲锋衣，搭在椅背上。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做了。以前每次待都不会超过十二小时，总会留一半装备随时跑路。现在，他连靴子也脱了，放在门边，和周媛的高跟鞋并排。
周媛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翻开第一页。
“结婚登记要身份证、户口本，还有体检报告。”她说。
“我没有户口。”灰雀说。
“我可以帮你办。”她说，“合法的。”
灰雀看着她：“你不怕惹麻烦？”
“我怕的是你一直逃。”她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头：“好。”
周媛合上文件，轻轻放在桌上。她不再翻看，好像这件事已经定了。
灰雀握住她的手，目光落在她手腕内侧的一道疤上。那是他上次受伤时，她亲手缝针留下的。
“你还记得那天？”他问。
“记得。”她说，“你疼得骂人，我说闭嘴，你就一声不吭了。”
他笑了：“你那时候真凶。”
“现在也不温柔。”她说。
两人安静下来。
几分钟后，周媛起身去厨房泡了两杯新茶。热水倒进杯子里，茶叶慢慢展开。她端着一杯回来，递给灰雀。
他接过，喝了一口。
“苦。”他说。
“加糖了吗？”她问。
“没加。”
“那就再喝一口。”她说，“习惯就好了。”
灰雀又喝了一口。
这次，他什么也没说。
周媛坐回位置，靠在椅背上，腿伸直，鞋尖轻轻碰了碰他的鞋尖。
“明天我去提交申请。”她说。
“嗯。”
“你得换个名字。”
“换什么？”
“你自己想。”
周媛说完，看了眼手表。凌晨两点十七分。她不觉得困。
灰雀看着她，忽然觉得这屋子比以前暖多了。
他伸手把蜡烛往中间推了推，让光落在两人中间。
“以后晚上都点着？”他问。
“随你。”她说，“只要别再搞那些虚的。”
“不搞了。”他说，“这次是真的。”
周媛看了他一眼，嘴角动了动，像是要笑，又没笑出来。
她拿起他的茶杯，加了一勺糖。
搅拌时，勺子碰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声音。
灰雀看着她，没说话。
屋外的风停了。
集装箱里，烛光照亮了两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