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指尖捏着那截发了芽的梅根,照妖石的光芒在掌心流转,映得他眼底一片清明。身后白梅苑的火光越来越亮,赵玄阴的笑声混着往生教的嘶吼,竟透着种破釜沉舟的畅快。清漪拽了拽他的衣袖,银簪上的蛇纹在月光下绷得笔直:“再不走,往生教的人就要围过来了。”
云逍已经跃上墙头,青铜剑在手里转了个圈,剑尖指向西北方:“镜心殿的方向有异动,怕是赵玄阴的人提前动手了。”
李青最后望了眼白梅苑,那株新栽的梅根已破土寸许,嫩绿的芽尖顶着层薄霜,在火光中颤巍巍地晃。他深吸口气,将照妖石塞进怀里,转身跃上墙头:“走。”
三人借着月色穿行在南京城的巷弄里,青石板路上的露水打湿了鞋尖,带着股草木的清苦。清漪突然停住脚步,侧耳听着什么,银簪猛地指向左侧的院墙:“里面有动静。”
那是座废弃的皮影戏班,门楣上“光影阁”三个字被虫蛀得只剩个轮廓。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混着淡淡的驴皮腥气。戏台蒙着层灰,后台的木箱倒了一地,碎木屑里散落着些残缺的影偶,大多是些武将打扮,断了胳膊缺了腿。
“谁会藏在这种地方?”云逍的青铜剑挑开个半开的木箱,里面塞满了揉皱的戏本,最上面那本封皮写着《梅岭记》,字迹娟秀,竟有几分像清玄师姐的笔锋。
李青的目光落在戏台中央的母傀瓮上。那瓮比寻常的要大上一圈,瓮身爬满了青苔,边缘却异常干净,像是常有人擦拭。他走过去,指尖刚触到瓮壁,就听“咔哒”一声轻响,瓮底竟缓缓弹出个暗格。
暗格里铺着块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卷驴皮卷,边角用蜡封着,蜡印是朵小小的白梅。
“是师姐的印记!”李青的心跳漏了一拍,小心翼翼地揭开蜡封。驴皮卷展开来,上面用朱砂画着幅地图,线条细密,标注着“镜心殿地下三层”几个字,旁边用小字写着“以梅枝为钥”。地图的右下角,画着个巴掌大的皮影戏台,台上立着两个影偶——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穿着件绣着麒麟纹的袄子,正是年幼时的玉麒麟;另一个影偶披着件宽大的道袍,看不清脸,只露出只护在小姑娘身前的手,手指纤细,握着支半截梅枝。
“这是……”清漪的声音发颤,指着那小影偶,“这袄子上的麒麟纹,和青儿你道袍上的胎记一模一样!”
云逍凑过来,指尖点在道袍影偶的袖口:“你们看这里。”那里用金线绣着个极小的“玄”字,金线氧化发黑,却依旧能看出针脚的细密,“是赵玄阴的笔迹,他总爱在暗处留这个记号。”
李青的指尖抚过那两个影偶,驴皮温润,显然被人反复摩挲过。他突然想起赵玄阴心口的梅花纹身,想起那些活傀胸口的白梅——原来他不是在模仿,是在复刻师姐当年的样子。
“镜心殿地下三层……”云逍的手指顺着地图上的线条游走,“传说镜心殿的地基是用千年玄铁铸的,地下三层从没人进去过,连典籍里都只字未提。”
“梅枝为钥……”李青摸出怀里那截发了芽的梅根,嫩芽恰好是三瓣,与地图上标注的钥匙孔形状分毫不差,“难道是这个?”
话音刚落,驴皮卷突然“腾”地冒出团火苗,朱砂画的线条在火中愈发清晰,竟顺着火苗飘了起来,在空中组成个小小的皮影戏台。台上的道袍影偶动了,半截梅枝在空中虚点,小麒麟影偶突然跪了下来,像是在哭。
“是师姐的灵力!”清漪握紧银簪,“她在用最后的力气传信!”
皮影戏台上,道袍影偶缓缓摘下兜帽,露出张模糊的脸,眉眼间竟有几分像赵玄阴。她将梅枝塞进小麒麟影偶手里,又指了指地下,随后转身走向戏台深处,身影渐渐与黑暗融在一起。小麒麟影偶捧着梅枝,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驴皮做的眼泪在火光中闪闪发亮。
“她是说……赵玄阴藏在镜心殿地下三层,而打开入口的钥匙,就是这株梅根?”云逍的声音有些发沉,“可赵玄阴刚才明明在白梅苑……”
“那不是他的本体。”李青突然开口,指尖捏着那截梅根,嫩芽正对着他的掌心轻轻颤动,“是活傀。赵玄阴最擅长用影偶替身,刚才那个,怕是他早就备好的障眼法。”
他突然想起赵玄阴陶罐里的梅根——根须弯得有趣,像极了当年赵玄阴练剑崴脚的样子。原来那不是普通的梅根,是师姐特意留给他的钥匙。
“还有这个。”清漪从驴皮卷的夹层里抽出张泛黄的纸,上面是首小诗,字迹被泪水洇得有些模糊:
“梅枝藏玉钥,光影锁玄阴。
若见麒麟影,当归种梅心。”
“当归种梅心……”李青低声念着,突然明白过来,“师姐早就料到今天!她知道赵玄阴会被仇恨困住,所以留了这出皮影戏,是想告诉他,该放下了。”
云逍突然踹开后台的一扇暗门,门外是条狭窄的石阶,通向地底。“别感慨了,”他回头扬了扬下巴,青铜剑在黑暗中划出道寒光,“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石阶湿滑,长满了青苔,每走一步都能听到水珠滴落在石笋上的声音,“嘀嗒”“嘀嗒”,像是谁在暗处计数。走了约莫百十来级,前方突然出现道铁门,门上刻着个巨大的锁孔,形状正是三瓣梅。
李青将梅根对准锁孔插进去,只听“嗡”的一声,梅根上的嫩芽突然疯长,瞬间爬满了整个铁门,嫩绿的枝条上竟开出朵朵小白梅,香气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
“咔嚓——”铁门缓缓打开,里面的景象让三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那是间巨大的石室,四壁摆满了皮影戏台,每个戏台上都演着不同的片段:有的是少年赵玄阴偷摘师姐的梅花,被追得满院子跑;有的是两人在灯下合练剑法,剑尖的梅影交缠在一起;还有的是火场里,师姐将赵玄阴推出门,自己转身扑向火海……
所有的影偶都栩栩如生,连衣料的褶皱、发丝的飘动都清晰可见,显然是耗费了极大的心力。
石室中央的高台上,坐着个身影,背对着他们,正在摆弄个新的影偶。那影偶穿着件小小的道袍,手里握着半截梅枝,正是驴皮卷上画的那个。
“你来了。”那人转过身,正是赵玄阴。他比刚才在白梅苑时苍老了许多,鬓角竟添了些白发,手里捏着支金线,正在给影偶绣麒麟纹,“清玄总说我绣得太糙,你看这针脚,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
李青看着那些戏台,喉咙发紧:“这些……都是你做的?”
“嗯。”赵玄阴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竟有几分温柔,“她走后,我就躲在这里做皮影。刚开始总做不像,后来摸着门道了,就把我们以前的事都演一遍……你看那个,”他指着最左边的戏台,“那次她教我种梅,我把树苗栽反了,被她笑了整整一年。”
清漪突然指向高台后的石壁,那里刻着行字:“种梅人,等花开。”字迹深得刻进了石头里,边缘却被摩挲得发亮。
“你根本没想过要报复谁,”云逍的声音有些复杂,“你一直在等这株梅根发芽,等有人来带她回家。”
赵玄阴低头看着手里的影偶,金线穿过驴皮,在背后打了个小小的结:“清玄说,镜心殿的地基下埋着她种的第一株梅树,只有用带着她灵力的梅根才能打开。她怕我钻牛角尖,特意留了这出皮影戏……”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捂住胸口,指缝间渗出黑血,“活傀术反噬了,我撑不了多久了。”
李青上前一步:“跟我们走,或许……”
“不用了。”赵玄阴摆摆手,将那个小麒麟影偶递给他,“这是清玄当年给你做的,她说你属麒麟,得有个像样的护身符。当年火场太乱,没来得及给你。”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告诉外面那个‘我’,别等了,梅花开了,该回家了。”
话音刚落,他的身体突然化作无数光点,融入那些皮影戏台中。所有的影偶都动了起来,道袍影偶与少年影偶在每个戏台上相遇、欢笑、练剑,最后定格在火场那一幕——只是这一次,少年影偶没有被推开,而是拉着道袍影偶的手,一起走出了火海。
石室外传来隐约的爆炸声,想必是白梅苑的活傀们开始反抗了。
李青握紧手里的小麒麟影偶,驴皮温润,像是还带着赵玄阴的体温。他突然明白,师姐留下的不仅是地图,是钥匙,更是一场迟来的和解——对赵玄阴而言,放下仇恨,记住那些温暖的瞬间,才是对师姐最好的告慰。
“走吧。”云逍拍了拍他的肩膀,青铜剑指向石室深处,那里有扇更隐蔽的门,门上刻着朵完整的白梅,“镜心殿的核心,应该就在里面。”
清漪最后看了眼那些皮影戏台,突然轻笑出声:“你看,他们在那边种了好多梅树呢。”
李青抬头,果然,最右边的戏台上,成年的道袍影偶与少年影偶正蹲在院子里栽梅树,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
他握紧影偶,转身跟着云逍走向那扇门。梅香从身后飘来,混着照妖石的光芒,在黑暗中铺出条明亮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