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脚下的官道旁,几棵老柳树的枝条垂在水面上,被晚风吹得轻轻摇晃,映在水里的影子像是无数条扭动的蛇。李青扶着那个刚被解救的书生坐在一块青石上,递过去一个水囊。书生的手抖得厉害,水洒了不少在衣襟上,浅蓝色的长衫已经被汗水浸透,领口处还沾着些草屑,显然是刚才挣扎时蹭到的。
“喝口水,慢慢说。”李青的声音放得很柔,他注意到书生的后颈还留着淡淡的符痕,像是被烙铁烫过的印记,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书生接过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才缓过劲来。他放下水囊,双手抱着膝盖,肩膀微微耸动,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眼泪混着脸上的泥灰,在脸颊上冲出两道清晰的沟壑。
“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书生哽咽着,语无伦次,“他们把符贴在我后颈的时候,我浑身都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举起剑……那些被我砍到的人,他们会不会恨我?”
老周蹲在他旁边,拍了拍他的后背:“不怪你,小伙子。你也是被妖人操控的,谁都看得出来。”他从怀里掏出块干粮,塞到书生手里,“先垫垫肚子,吃饱了才有力气说话。”
书生接过干粮,却没吃,只是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目光落在李青的道袍上,看到那朵白梅胎记时,突然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恐惧。
“道长……您这胎记……”书生的声音带着颤抖。
“怎么了?”李青心头一紧,难道这胎记和书生知道的事有关?
书生咽了口唾沫,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在阴无常的队伍里,见过和这胎记相似的图案。”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就在那个戴斗笠的人翻看的书里。”
“戴斗笠的人?”云逍走了过来,他刚检查完周围的情况,确认没有往生教的残余教徒,“什么样的斗笠?他在看什么书?”
书生努力回忆着,眉头拧成个疙瘩:“是顶黑色的斗笠,边缘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他穿着件藏青色的长衫,袖口磨破了边。他手里的书是线装的,蓝布封皮,看着有些年头了,书页发黄发脆,像是一碰就会碎。”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青石上画着,像是在描摹那本书的样子:“我被他们押着走的时候,正好经过他身边。他看得很入神,手指在书页上慢慢划过,动作轻得像怕弄疼了书似的。书页里夹着张画像,我偷偷瞥了一眼……”
书生的声音突然顿住,眼神变得有些恍惚,像是陷入了回忆。清玄递过去一张清心符,符纸的香气让他打了个激灵,才继续说道:“画像上的女子穿戏服,水红色的,上面绣着白梅,发簪也是白梅形状的,和道长您胎记上的梅花一模一样。”
李青的心猛地一跳,白梅戏服,白梅发簪……这描述和素心师姐的样子完全吻合!难道那个戴斗笠的人,和素心师姐有关?
“阴无常和他说话了吗?”苏荣追问,她正用银针给书生后颈的符痕放血,排出残余的邪气,银针周围渗出些黑色的血珠,看得人触目惊心。
“说了。”书生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恐惧,“阴无常平时对谁都凶巴巴的,眼神冷得像冰,可他对那个戴斗笠的人说话时,声音却放得很柔。他问‘都准备好了吗’,戴斗笠的人点了点头,把书合上了。我看到阴无常盯着那本书里的画像看了一眼,眼神……眼神软得像水,就像我爹看我娘的画像时那样。”
阴无常看素心师姐的画像时,眼神软得像水?这个发现让所有人都愣住了。那个心狠手辣、为了炼制百鬼幡不择手段的妖人,怎么会对素心师姐有这样的眼神?
“这不可能……”玄清道长喃喃自语,眉头紧锁,“阴无常当年只是往生教的一个小喽啰,素心师姐根本不可能认识他。他怎么会有师姐的画像?”
李青想起赵玄阴的日记,想起里面那句“若不能,便让这天下陪她一起入阴曹”,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难道……阴无常认识赵玄阴前辈?他对素心师姐的执念,是从赵前辈那里来的?”
这个猜测让气氛瞬间变得凝重。如果阴无常和赵玄阴相识,甚至可能是赵玄阴的追随者,那他做这一切的目的,就不仅仅是为了打开阴阳路,或许还带着某种扭曲的“继承”——继承赵玄阴对素心师姐的执念,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他未竟的事。
书生看着众人凝重的表情,又补充道:“那个戴斗笠的人,翻书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书的封面上写着两个字,像是……‘凤仪’。”
凤仪!李青和云逍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凤仪班!这书竟然和凤仪班有关!
“看来我们必须去凤仪班一趟了。”云逍的声音沉了下来,“那本书里一定藏着秘密,或许能解开阴无常的动机,甚至能找到对付百鬼幡的线索。”
书生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团,递给李青:“对了,这是我被抓前,在凤仪班门口捡到的,当时觉得奇怪就揣在怀里了。”
李青展开纸团,里面是半张戏班的海报,上面印着“凤仪班嫡传弟子李月娥主演《贵妃醉酒》”的字样,旁边还画着李月娥的戏装像——正是书生描述的那样,水红色的戏服,白梅发簪,眉眼温柔,和素心师姐有七分相似。
海报的角落里,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初七夜,封禅台,以文魄祭梅魂。”
“祭梅魂?”清玄的拂尘轻轻晃动,“这是要拿文魄祭祀素心师姐的魂魄?”
“阴无常疯了!”老周气得直拍大腿,“文魄是天下文脉所聚,用来祭祀一个魂魄,这是要断了天下的文气啊!”
书生也被吓得脸色发白:“难怪他们抓了那么多读书人,还抢了好多古籍……原来是要用文人的笔墨精气炼文魄!”
李青将海报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怀里。他看着远处的泰山,封禅台的方向此刻已经被一层厚厚的乌云笼罩,连月光都透不进去,像是有什么巨大的阴谋正在那里酝酿。
“我们得加快速度了。”李青站起身,青铜剑在手中转了个圈,剑穗的红绳在风中飘扬,“离初七只剩两天了,必须在阴无常祭文魄之前赶到封禅台。”
玄清道长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几张护身符,递给书生一张:“你拿着这个,能挡住邪气。赶紧回家吧,别再掺和这些事了。”
书生接过护身符,紧紧攥在手里,对着众人深深一揖:“多谢各位道长救命之恩!若是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绝不推辞!”他顿了顿,又道,“我家就在山下的柳溪村,若是你们下山,一定要来我家喝杯热茶。”
说完,他揣好护身符,朝着山下跑去,浅蓝色的长衫在暮色中越来越小,很快消失在树林里。
众人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都有些感慨。这个无辜的书生,因为阴无常的阴谋被卷入其中,还好及时被解救,没有酿成大错。可还有多少像他这样的人,正在被邪术操控,身不由己地做着伤天害理的事?
“走吧。”云逍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去凤仪班。”
晚风吹过柳树林,带来阵阵寒意。众人沿着官道往凤仪班的方向走去,脚步比之前更快了。李青的手心微微出汗,他摸了摸怀里的海报,想起姑母李月娥的画像,想起素心师姐的白梅发簪,想起阴无常那双“软得像水”的眼睛,心里总有种预感——凤仪班里藏着的秘密,或许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惊人。
而泰山之巅的封禅台,乌云越来越厚,隐隐有雷声传来,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浩劫积蓄力量。初七夜,以文魄祭梅魂……阴无常的这场疯狂祭祀,究竟会带来怎样的灾难?谁也不知道。
只有脚下的路,还在延伸,引着他们一步步走向真相,也走向最终的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