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在青铜炉里噼啪爆开,火星子溅到案几边缘,被王贲粗糙的手指碾成灰烬。
他盯着嬴轩案头那套青瓷茶盏,酒气裹着羊肉香从喉咙里涌上来:六公子,方才这汤炉妙,不知那茶......
王将军这是要抢朕的茶?嬴政半倚在锦枕上,手里还攥着半块烤得焦香的羊排,眼角的笑纹里浸着酒意。
他方才饮了三爵秦酒,连冠上的白玉都被熏得泛红。
嬴轩垂眸替父亲续茶,青瓷壶嘴腾起的白雾模糊了眉眼:回父皇,这茶是蜀地新得的雀舌,炒青工艺与寻常不同。
儿臣正与沈万三商量着在咸阳开间茶楼,待茶点、茶器都备齐了,再请王将军去尝头锅。他指尖在茶盏边沿轻叩两下,到时候......怕是要收些茶资。
王贲的络腮胡子抖了抖。
他征战半生,最见不得文人绕弯子,直接拍着案几大笑:三百金够不够?
老臣现在就要尝!
王将军这是要砸儿臣的场子。嬴轩抬眼,眼底浮起促狭的笑,茶楼未开便收现银,传出去要被商贾笑的。他端起茶盏抿了口,喉结滚动时,袖中那枚系统奖励的商运令硌得手腕发疼——这是他昨夜签到得来的,提示可助宿主在商事中洞察先机。
此刻他望着王贲发红的耳尖,突然明白这令牌的用处了。
那汤炉呢?王贲转移目标,目光黏在还在滚水的铜炉上,老臣家里有个楠木暖阁,正缺这么个家伙什儿。
你说个价,老臣绝不还价!
蒙毅夹羊肉的筷子顿在半空。
他方才还嫌这宴饮粗陋,此刻碗里的羊肉已堆成小山,连袖口都沾了油渍。
听见王贲的话,他也凑过来,玉玦在案上磕出轻响:王将军莫急,六公子这汤炉......
配料难寻。嬴轩截断他的话,指尖划过炉沿的云雷纹,羊要选河西的滩羊,辣椒得是交趾商人用骆驼运的,连这铜炉的火候——他突然顿住,望着嬴政鬓角的白发,声音软了些,儿臣也是费了半年功夫才凑齐。
王贲的虎目瞪得溜圆:半年?
老臣当年打魏国,三个月就破了大梁城!他伸手要拍嬴轩肩膀,又想起对方是皇子,悬在半空挠了挠后颈,三百金!
就当老臣买你半年心血!
蒙毅的筷子掉在碗里。
他出身蒙氏,最讲究君子不夺人所好,可方才那口辣汤从喉咙烧到胃里,此刻连指尖都在发烫。
他扯了扯王贲的铠甲:王将军,你这是要抢?
王贲梗着脖子,老臣当年抢过匈奴的战马,抢过楚军的粮草,抢口热汤炉算什么?他从腰间解下玉牌拍在案上,三百金,明日就让府里的账房送来。
嬴轩盯着那方刻着字的玉牌,心里的算盘敲得山响。
他需要钱——造纸需要桑皮,建书院需要木料,连训练暗卫都得买精铁。
这三百金来得正是时候。
他指尖在玉牌上轻轻一按,抬头时笑得像只偷到鱼的猫:王将军既然这么诚心......
成交!王贲猛地起身,铠甲上的铁片撞出脆响。
他弯腰就要搬铜炉,却被嬴政伸脚拦住。
朕还没尝够。嬴政晃了晃空了的酒爵,声音里带着点孩子气的赖皮,等明日去上林苑画完地图,再让轩儿给你装炉。
蒙毅看着王贲挫败的模样,突然觉得喉间的辣意更浓了。
他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玉玦——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说蒙家儿郎,当如良玉,外润内刚。
此刻玉玦被掌心的汗浸得温热,他鬼使神差地也解下块玉牌:六公子,某也出三百金。
嬴轩挑眉:蒙卿这是要与王将军攀比?
某只是......蒙毅望着汤炉里翻涌的红汤,想起方才第一口羊肉入喉时,那股热流顺着血脉窜到眼眶,竟比当年在军中喝庆功酒还痛快。
他喉结动了动,某想让母亲尝尝。
嬴轩的手指在案几上顿住。
他想起前几日在羽轩阁见到的老医者,那老人替他熬药时,总念叨着我家小孙女儿最爱喝热汤。
此刻望着蒙毅泛红的眼尾,他突然伸手拍了拍对方肩膀:蒙卿若要,这炉算某送的。
那可不成!王贲急了,老臣出三百金,你倒白送蒙毅?
王将军的三百金,是买炉。嬴轩笑着指了指蒙毅,蒙卿的三百金,是买情。他转头对侍从秦风使了个眼色,去库房取两套铜炉,再包十包配料。
王将军的记在账上,蒙卿的......他望着蒙毅发亮的眼睛,算某给老夫人的茶钱。
殿外的更夫敲过四更时,王贲和蒙毅的铠甲上都沾了油星。
蒙毅捧着空碗直咂嘴:某方才竟忘了用筷子,直接上手抓肉吃——这要是传出去,怕是要被御史台参一本。
参什么?王贲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当年朕在邯郸当质子,饿急了还偷过老妇的炊饼。嬴政的声音突然低下来,他望着案头那叠嬴轩写的纸,烛火在他眼底晃出细碎的光,轩儿,你这些新鲜物事......
儿臣只是觉得,大秦的江山,该让更多人暖起来。嬴轩替父亲拢了拢披风,夜风从殿门灌进来,卷着远处的更鼓声,还有若有若无的马蹄声——那是项梁带着项羽进咸阳了。
但此刻他的注意力全在父亲脸上,看着那抹比夜明珠还亮的光,突然想起系统提示里的帝王心进度条,已经从昨日的30%跳到了52%。
嬴政的手指轻轻抚过纸页上的不积跬步,突然笑了:明日上林苑,朕要让尚方监的工匠照着这汤炉打百个,送到北边守长城的将士手里。他转头看向嬴轩,眼里的光更亮了,轩儿,你总说要新大秦,朕现在倒觉得......他没有说完,只是将纸页小心收进袖中,那里还躺着嬴轩去年送的纸地图,边角已经磨得起毛。
殿外的黑影又闪了闪。
赵高缩在廊柱后,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他听见王贲的大笑穿透夜色,听见蒙毅说这味只应天上有,更听见嬴政说新大秦——这三个字像把刀,正一下下砍着他织了十年的网。
嬴轩望着父亲的背影,突然想起前世历史里,嬴政病逝前最后一次出巡的路线。
此刻他袖中的商运令还在发烫,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宿主今日完成宴饮立威任务,奖励:造纸术改良图纸(可降低30%成本)。他望着王贲和蒙毅勾肩搭背离开的身影,又看了看父亲鬓角的白发,心里的火越烧越旺——这把火,要烧出个热气腾腾的大秦。
青铜灯树的油芯爆响,火星溅在嬴政袖角,他却恍若未觉。
方才还带着酒意的眼尾,此刻凝出霜色,指节抵着案上那叠嬴轩写的纸,指腹反复摩挲造纸术三个字——这孩子去年献的纸地图,比帛书轻便三成;前日说的不积跬步,竟能把行军路线画得比司南还准;今夜这红汤滚羊肉,连他这吃惯鹿肉羹的帝王都尝出了新滋味。
父皇可是嫌儿臣的汤太辣?嬴轩垂眸添茶,青瓷壶在掌心沁着冷汗。
他分明看见嬴政的瞳孔缩了缩,像从前在章台宫审刺客时那样——那是帝王起疑的征兆。
嬴政突然抬眼,目光如剑:轩儿,你去年说纸是得自梦中仙人,今日这汤炉,可是同一位?
嬴轩的茶盏差点脱手。
系统面板在脑海里疯狂闪烁,提示音刺得太阳穴生疼。
他强笑着将茶盏推近,茶汤晃出细浪:父皇说笑了,儿臣哪见过什么仙人......不过是读杂书时得了些灵感。喉结滚动时,后颈已被冷汗浸透——前世他为了圆谎,确实说过梦中仙人指点的托辞,可此刻嬴政突然旧事重提,分明是起了疑。
嬴政的指尖叩在纸页上,一下一下,像敲在嬴轩心口。
他望着儿子耳尖不自然的红,想起昨日尚方监的工匠来报:六公子给的造纸法子,竟能把桑皮泡发的时辰缩短半日。又想起蒙恬从前信里提的:北疆士卒用了六公子改良的火折子,风雪里也能生火。灵感,哪是寻常皇子能有的?
罢了。嬴政突然笑了,笑得嬴轩脊背发寒。
他伸手揉了揉儿子发顶,像小时候哄他吃药那样:你若真有仙缘,也是大秦的福气。可那笑意没到眼底,指腹擦过嬴轩后颈时,分明触到了一层薄汗。
嬴轩目送父亲被宦者扶着离开,这才踉跄着扶住案角。
夜风卷着残汤的香气扑来,他攥紧袖中商运令,系统提示音终于弱了些:宿主与帝王亲密度提升至58%,但怀疑值+10。他闭了闭眼——这怀疑值,比昨日暴涨三倍。
公子?秦风捧着炭盆进来,见他脸色发白,忙要扶,可是着了凉?
去查查......嬴轩顿了顿,终究没说出口。
他能查什么?
查嬴政何时起的疑?
还是查系统的痕迹?
他扯了扯嘴角:无事,许是羊肉吃多了。
殿外传来三更梆子声,混着渐近的马蹄。
嬴轩推开窗,夜雾里隐约可见三骑影子,为首那人的铠甲在月光下泛着青灰——是项梁。
他想起前世记忆里那个双瞳少年,指尖掐进窗框:秦风,明日去市舶司盯着,项家的货船该到了。
咸阳西市的晨雾还未散尽,项梁的青骓马已踩碎满地霜。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少年,浓眉皱得能夹死苍蝇——项羽骑在马上,束发的布带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那对异于常人的双瞳在雾里泛着琥珀光,活像头没驯化的小兽。
羽儿,入城后莫要多言。项伯扯了扯缰绳,腰间的楚式玉璜撞在剑鞘上,大秦律法严,咱们是来卖盐的......
叔父,那是什么?项羽突然勒马。
前方街角,一匹惊马正撞翻菜摊,马背上的布囊裂开,铜钱滚得满地都是。
更要命的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娃蹲在路中央,正伸手够一枚铜子儿。
项梁的瞳孔骤缩。
他刚要喝止,却见项羽已经跃马而出。
少年的玄色短打在风里翻卷,单手扣住马鬃,另一只手像铁钳般钳住马缰。
惊马发出嘶鸣,前蹄高高扬起,项羽却像生在马背上似的,借力翻到马首,膝盖重重顶在马颈软肉处。
马鸣声戛然而止。
小娃被他单手捞起,稳稳放在路边。
项梁勒住马时,额角已渗出冷汗——这小子方才那几下,分明是楚国古传的御兽术,连他都只在《吴子兵法》里见过。
仙人!
是仙人显灵!围观的老妇突然跪下,手里的菜篮掉在地上。
接着是卖胡饼的老汉,提水的妇人,连方才被撞翻的菜贩都跪了。
他们望着项羽泛着异光的双瞳,额头抵着青石板:神仙大人救我大秦子民!
项羽愣了。
他望着满地跪拜的百姓,耳尖渐渐发红。
前世在会稽郡,乡人都说他是不祥之兆,如今这些人却把额头磕得咚咚响。
他摸了摸小娃的羊角辫,小娃却也跟着跪了,奶声奶气地喊:神仙哥哥!
莫要胡说!项梁翻身下马,将项羽拉到身后。
他赔着笑去扶老妇,袖中却攥着冷汗——双瞳本就是楚地大忌,如今又被百姓传成,若是被咸阳城的密探听去......
项大哥这是?
熟悉的声音从巷口传来。
项梁抬头,见嬴轩的侍从秦风正牵着青骢马,手里提着个锦盒:公子说项家的盐引批了,让小人送来。他瞥了眼项羽,又迅速收回目光,方才的事,小人什么都没看见。
项梁的后背这才松了些。
他接过盐引,指尖触到锦盒里的暖炉——竟是嬴轩特意让人备的。
他看向项羽,少年还在发怔,双瞳里映着初升的日头,像两团跳动的火。
公子,沈掌柜的信。秦风递上竹简时,袖中还沾着西市的羊膻气,他说城西的铺子收拾齐了,茶器从蜀地运到,就等公子题匾。
嬴轩展开竹简,见上面画着个飞檐翘角的茶楼,匾额位置空着,旁边用朱砂写着二字。
他想起昨夜王贲拍案要茶资的模样,又想起嬴政那抹带霜的笑意,指尖在上重重一点:就叫天香阁吧。
窗外传来敲锣声,是市令在喊晨市开。
嬴轩望着秦风离去的背影,又摸了摸袖中发烫的商运令——系统提示里,帝王心进度条停在58%,怀疑值却还在往上爬。
他推开窗,晨雾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茶香,像根细线,轻轻勾住了咸阳城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