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所有的检查结果都汇总到了医生办公室。刘峰和雯子再次被叫了过去。医生的表情比上午更加严肃,他将几张报告单在桌上铺开。
“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要复杂一些。”医生指着化验单上的数据,“你的t3、t4指数仍然非常高,说明甲状腺功能处于极度亢进状态。同时,心脏负荷也比较重,心率偏快,肝功能的一些指标也有轻微异常。考虑到你之前还有重金属超标的背景,身体的基础状况不是太理想。”
他抬起头,看向神情紧张的夫妻俩:“我们下午和核医学中心的医生进行了联合会诊。鉴于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如果一次性给予足量的碘-131,虽然治疗效果可能更彻底,但引发‘甲亢危象’(一种极其危险的甲亢急性加重状态)的风险会显着增加,心脏也可能承受不住。”
医生停顿了一下,给出了最终的、经过审慎评估后的治疗方案:“所以,我们决定对你采取分两次服药的方案。今天先服用一个相对安全的剂量,目的是先‘压制’住过于活跃的甲状腺,降低激素水平,让身体有一个缓冲和适应的过程。十天之后,再根据你的反应和复查结果,服用第二次剂量,来完成最终的治疗。这样虽然周期拉长了一些,但更为安全,也更有利于你身体的恢复。”
刘峰和雯子对视了一眼。他们不懂太多医学原理,但他们听懂了“安全”两个字。在疾病面前,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我们同意,医生,就按您说的方案治。”刘峰代表两人做出了决定。雯子在一旁用力点头。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刘峰在雯子的陪伴下,再次来到了那栋显得有些神秘的医技楼。核医学中心的指示牌透着一种冰冷的科技感。与普通门诊的喧闹不同,这里异常安静,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约束感。
他们按照指引,依次进行登记、排队。等待的区域有明确的辐射警示标志。轮到刘峰时,他被叫进一个专门的房间。一名穿着白大褂、戴着手套和口罩的医生或技师,从一个特殊的铅罐里取出一个装有透明液体的小杯子,放在托盘上,推到刘峰面前。
“刘峰,确认身份。”对方核对信息。
“是我。”
“这是你的治疗剂量,口服,现在喝掉。”医生的指令简洁明了。
刘峰看着那杯看起来和普通清水毫无二致的液体,知道这就是那个即将在自己体内掀起一场“微型核战争”的东西。他没有犹豫,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水没有任何味道,划过喉咙,却带着一种决定命运的沉重。
服药后,他被要求在外面观察区短暂停留,确认没有 immediate 的不适反应。随后,医生再次严肃地叮嘱了居家隔离的注意事项:单独居住一室,保持与他人(尤其是雯子)1米以上的距离,餐具、毛巾、洗漱用品严格分开,卫生间尽量单独使用,如厕后冲水两次,勤洗手,自己的衣物单独清洗……
“你可以出院了,直接回家隔离。十天后准时来进行第二次治疗。期间有任何严重不适,比如高烧、剧烈心悸、呕吐等,立即急诊!”
就这样,刘峰“携带”着体内的放射源,独自一人乘坐公交车(刻意选择了人少的座位),回到了红龙庙的出租房。而雯子则留在医院,办理这次的出院结算手续。
当雯子办完手续,提着一些东西回到家时,发现卧室的门紧紧关闭着。她正要伸手去推,里面传来了刘峰的声音,隔着门板,显得有些沉闷:
“雯子,你回来了?我们这几天……还是应该保持距离哦。我……我自我隔离了哦。”
雯子的手停在半空,心里一阵酸楚,又觉得有些莫名的滑稽。她对着门柔声应道:“好,我知道啦!你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还好,没什么感觉。”门内的刘峰回答。
从这一刻起,这个小小的出租屋被一道门划分成了两个“世界”。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开始了奇特的“隔墙生活”。
雯子承担起了所有的后勤工作。她每天做好饭菜,用单独的碗筷盛好,放在卧室门口的一张凳子上,然后退到客厅远处,或者干脆暂时躲进厨房,才朝里面喊一声:“老公,饭好了!”
听到雯子走远的声音,刘峰才会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迅速将饭菜拿进去,然后立刻关上门。吃饭时,他也只是默默地坐在床边,听着门外雯子隐约的动静。
他特意翻出了一些准备淘汰的旧t恤和运动裤穿在里面,打算等这次隔离期结束,就把这些可能沾染了放射性的衣物直接扔掉。
两人都格外小心,严格遵守着医生的每一项叮嘱。这不仅仅是为了保护雯子,也是为了不影响周围的邻居。每一次开门关门,每一次传递物品,都带着一种如履薄冰的谨慎。
日子在这样一种奇特而压抑的节奏中缓缓流逝。刘峰大部分时间待在房间里,看看手机,或者只是躺着发呆,感受着身体内部可能正在发生的、无声无息的变化。雯子则在门外,打理着家务,心中充满了对丈夫的牵挂和对治疗结果的期盼。
他们像守护着一个共同的、危险的秘密,小心翼翼地,等待着那个被吞下的“核武器”,在刘峰身体深处,完成它既带来破坏也孕育希望的蜕变。十天后的第二次治疗,像下一个关卡,悬在两人的心头。而此刻,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和遵守规则,在这辐射构筑的无形壁垒两侧,默默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