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伦敦，空气中已经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像某种无声的提醒，或者说，是名为“责任”的冷水即将泼下的前兆。
我站在国王十字车站那宏伟的穹顶下，身边是推着行李车、穿着崭新素面黑长袍的汤姆。
他那身行头，从魔杖到课本，再到一口据说是施加了无痕伸展咒、看起来却其貌不扬，真是低调的奢华的小皮箱，几乎花掉了我上一本推理小说四分之一的版税。
好吧，或许没那么夸张， 我在心里默默纠正，但绝对够在萨里郡买下一栋不错的半独立式住宅了。
压力大的时候，这种无意义的、带着点讽刺意味的内心换算，总能让我感觉稍微好受一点，仿佛通过将魔法世界的开销转化为我熟悉的麻瓜经济指标，就能重新获得一丝对局面的掌控感。
显然，这只是错觉。
然而，这种感觉在踏入这座车站的瞬间就荡然无存。
第九和第十站台之间？
我推着行李车，目光在那堵看起来坚实无比的隔墙上扫过。
这设计真是……充满了某种戏剧性的恶趣味。
难道巫师们都觉得，让一群十一岁的孩子推着车撞墙，是开启魔法教育生涯最合适的方式？
这入学测试也太硬核了吧？
“你确定是这里？”
汤姆低声问，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紧紧抓着行李车把手、指节泛白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不是紧张，更像是一种急于验证、急于融入的迫切。
像终于拿到入场券的观众，迫不及待想看看舞台后的真相。
“信上是这么说的。”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笃定，尽管我自己也觉得这设定有点扯。
“观察一下别人怎么做。”
我们并没有等太久。
很快，一个看起来也是新生、满脸雀斑的红头发男孩，在他那位穿着略显古怪但神情自若的母亲带领下，毫无畏惧地推着车，加速冲向那面墙，然后——消失了。
视觉效果满分，物理定律零分。
“看到了？”我对汤姆说。
他点了点头，黑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兴奋。
没有任何犹豫，他推起车，调整方向，深吸一口气，然后迈步向前。
他的背影挺直，步伐坚定，没有丝毫迟疑，仿佛他生来就知道该如何穿过这堵墙。
看来适应良好，心理素质堪比老兵。
我推着车跟在他后面，心里嘀咕着，希望霍格沃茨的课程也能让他这么积极，而不是把精力都用在研究如何更高效地给同学下咒上。
老天爷保佑，额，不对，我现在是英国人，应该是上帝保佑，但愿我的投资别打水漂，还附赠一堆麻烦账单。
穿越隔墙的感觉很奇妙，仿佛穿过了一层温凉的水幕，耳边有短暂的嗡鸣。
又像穿过某种生物薄膜，有点恶心，但又很快结束。
下一刻，喧嚣声扑面而来。
一辆深红色的蒸汽机车停靠在挤满了人的站台旁，列车上挂的标牌写着：霍格沃茨特快列车。
蒸汽机车的浓烟在叽叽喳喳的人群上空缭绕，各种花色的猫在人们脚下穿行，猫头鹰们彼此呼应，发出刺耳的鸣叫，拖着沉重行李箱的学生们互相大声打着招呼。
很好，很有活力，也很……混乱。
感官过载警告。
这是一个完全独立于麻瓜世界之外的、生机勃勃的小世界。
就是有点太“生机勃勃”了，吵得我头疼。
我帮汤姆将行李搬上列车，找到一个空着的隔间。
他默默地看着窗外熙攘的人群，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交谈的家长和学生，像是在评估，又像是在记忆。
像一头年轻的掠食者在观察领地内的其他生物。
“好了，”
我拍了拍手，试图打破这有些凝重的气氛，“东西都齐了 在车上……嗯，可以试着交个朋友。”
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让他交朋友？
我还不如建议霍格沃茨的教授们都去跳踢踏舞来得实际。
汤姆转过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明知道我不会那么做”。
但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给面子了。
站台上响起了一阵哨声，提醒列车即将出发。
家长们开始最后叮嘱，拥抱，有些母亲在抹眼泪。
多么温馨感人的场景，如果忽略我身边这位完全无动于衷的小先生的话。
“照顾好自己。”
我干巴巴地说，发现自己竟然也想不出更多合适的话。
嘱咐他遵守校规？
别惹麻烦？
这些对于汤姆·里德尔而言，简直是对牛弹琴，说不定还会起到反效果。
他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似乎对站台上上演的离别戏码毫无兴趣，反而更关注那些学生长袍上不同的装饰，或者他们手中拿着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至少观察力敏锐，算是……优点？
汽笛发出响亮的轰鸣，列车缓缓启动。
“写信。”
我在车窗下对他说，这是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联系要求了。
汤姆终于将目光从站台收回，落在我身上，停顿了片刻。
“我会的，哥哥。”
然后，他转回头，没有再看我，专注地看着霍格沃茨特快载着他，驶向那个属于他的、我无法跟随的新世界。
被彻底“用完即弃”了，感觉真复杂。
列车加速，很快变成了远处的一个红点，最终消失在视野中。
站台上的人群逐渐散去，留下空荡荡的轨道和弥漫的蒸汽。
我独自站在原地，一种奇特的空虚感包裹了我。
九年的引导、观察、投资，甚至是不由自主产生的羁绊，在这一刻，仿佛被那列火车一并带走了。
现在，埃德蒙·泰勒， 我对自己说，你成了一个在魔法世界拥有巨额‘投资’、却对投资对象即将面临的环境几乎一无所知的……麻瓜股东。
这感觉可真‘棒’。
我转身，准备再次穿过那堵墙，回到我的世界——那个充斥着微积分、令人头疼的言情小说、远东的坏消息，以及书房里那堆沉重得能当镇纸用的魔法法律书籍的世界。真是从一个奇幻坑跳回一个现实坑。
就在我走向隔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很特别的年轻人，不是吗？”
我猛地转头，心脏几乎漏跳一拍。该死，走路没声音的吗？
阿不思·邓布利多教授就站在不远处，他今天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旅行斗篷，半月形眼镜后的蓝眼睛望着列车消失的方向，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神情。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看到了多少？
我刚才那副空巢老哥的落魄样是不是都被看去了？
“邓布利多教授。”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点了点头，“是的，他很……特别。”
特别棘手，特别危险，特别让人操心。
邓布利多将目光转向我，那锐利的视线仿佛能穿透我试图维持的平静外表。
“我注意到，您似乎对魔法世界的……规章制度，很感兴趣。”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我的西装口袋——那里当然放不下一本厚重的魔法法律书籍，但他的眼神仿佛暗示他知道我书房里藏着什么。
读心术？
还是单纯的洞察力惊人？
我心中一凛。
他在监视我？
还是仅仅基于我上次在对角巷购买书籍的推断？
和这种人打交道真累，每句话都像在雷区蹦迪。
“只是想多了解一些汤姆将要生活的世界。”
我谨慎地回答，完美的官方说辞，无懈可击。
“非常明智。”
邓布利多微笑道，但那笑容并未深入眼底，像是画上去的。
“了解规则，总是能让人更好地……规避风险，或者找到界限所在。霍格沃茨会尽力引导他，泰勒先生。但有些路，终究需要他自己去走。”
这话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警告——警告我别插手太多？
还是警告我后果自负？
说完，他朝我微微颔首，不等我回应，便转身，步伐轻快地融入了尚未完全散去的人群中，几个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来去如风，深藏不露，标准的高人做派，再次确认。
我站在原地，手心有些冰凉。
送走了汤姆，我感觉自己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却又同时失去了一道虽然危险、却一直存在的屏障。
现在好了，风险投资正式进入市场波动阶段，而我这个原始股东连个实时行情都看不到。
而现在，邓布利多那意有所指的话语，像一片新的阴云，笼罩了下来。
回家的路，感觉比来时漫长了许多，而且看起来更灰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