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顾家老实了一段时间,沈屹然本来想彻底处理了。但林阖想留下顾家看看对方接下来会的动作,沈屹然当然没有不应的。
转眼间初雪来得悄无声息。
沈屹然推开卧房的门,带进一身寒意。
林阖头发长了一些,正坐在妆台前梳理长发,从镜子里看见他肩头的雪沫,放下象牙梳起身:“厨房温着姜茶,我去端。”
“不急。”沈屹然握住他的手腕,将人带到怀里,下巴轻蹭他发顶,“今日顾家托人送来了一个盒子,说是赔罪。。”
林阖安静地靠在他胸前,没说话。
自他俩在一起以来,顾家明里暗里的的手脚从未停止,不是说“戏子误国”,就是传“狐媚惑主”。
虽不敢当面放肆,但那若有似无的轻蔑,像梅雨季的霉斑,悄无声息地蔓延。
“他们送来了这个。”沈屹然随手从口袋取出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翡翠镯子,水头极好,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林阖只看了一眼,便别开视线:“顾家倒是舍得。”
“说是给少帅夫人的赔罪礼。”沈屹然语气平淡,随手将锦盒扔在桌上,“我回头让他们原样带回去。”
他抬起林阖的脸,望进那双总是含着水光的眼睛:“我要让他们记住,沈府的少帅夫人,不是这些东西能轻贱的。”
三日后的商会,十里洋场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顾家自然也在其中。
顾老爷在宾客间周旋,言谈间依旧是从容姿态,仿佛前几日被退回礼物的尴尬从未发生。
林阖穿着一身月白长衫,襟口绣着银线缠枝莲,安静地陪在沈屹然身侧。他今日未施脂粉,清雅的眉眼在灯火下格外动人。
“少帅夫人今日这身,倒是素净。”顾老爷子着酒杯走近,笑不达眼底,“可是我们送的那对镯子不合心意?”
沈屹然正要开口,林阖轻轻按住他的手。
“顾老爷费心。”林阖声音温润,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道,“只是少帅说过,我的手腕只戴他送的东西。”
顾老爷笑容一僵。
宴至中途,戏班开锣。
今日唱的是《霸王别姬》,满堂喝彩时,有几个依附顾家的商贾故意扬声:
“要论《霸王别姬》,还是林老板当年在如意楼唱得最绝!”
“那可是真正的倾国倾城!”
“林先生今日这身气度,倒是看不出当年在如意楼的风采了。”
“还记得您那出《贵妃醉酒》,可是让全城公子哥儿都疯魔了三个月呐!”
要说这位少帅夫人,当年在如意楼可是明码标价的。点他唱堂会这个数”
“五百大洋,还得看他心情。”
几个依附顾家的商贾配合地笑起来。
林阖执筷的手顿了顿,随即继续为沈屹然布菜,眉眼平静无波。
话音落下,四周顿时安静几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在暗讽林阖的出身。
沈屹然放下茶盏,瓷器与桌面相碰,发出清脆一响。
他什么也没说,只淡淡扫了那几人一眼。方才还喧闹的宴厅,瞬间落针可闻。
翌日清晨,沈屹然在书房召见麾下副官。
“顾家那几条走私线路,”他指尖轻点地图,“该清一清了。”
副官心领神会:“属下这就去办。”
不过三日,顾家三艘货船在码头被扣,价值千金的烟土全部充公。紧接着,顾家最大的布庄因“涉嫌通敌”被查封,银行也开始催收贷款。
顾老爷终于坐不住了,亲自到沈府求见。
沈屹然在花厅见他,林阖安静地在一旁插花。
“少帅,”顾老爷额头沁汗,“顾家这些年对沈家忠心耿耿...”
沈屹然慢条斯理地拨弄茶盖:“顾老爷可能忘了,沈某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动我的人。”
他的目光扫过顾老爷惨白的脸,落在林阖专注插花的侧影上。
沈屹然声音很轻,却让顾老爷浑身一颤。
“少帅恕罪!”
林阖将一支白梅插入瓶中,轻声开口:“顾老爷请回吧。”
顾老爷离开时,脚步踉跄,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当夜,沈屹然抱着林阖坐在窗边看雪。
“可还满意”他低声问。
林阖摇头,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划着:“自然是满意不过,有些事见多了有点没意思了,结束了正好。”
窗外雪落无声,屋内暖意融融。林阖忽然想起什么,从妆匣底层取出一个小布包。
“这是?”沈屹然疑惑。
布包打开,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银镯子,做工粗糙,甚至有些发黑。
“我娘去世前留下的,”林阖低头微笑,“她说过,真心比什么都珍贵。”
沈屹然握住他戴着银镯的手,在那泛旧的银面上落下一吻。
而沈府的后园里,沈屹然命人移栽的红梅开得正好。林阖站在梅树下,仰头看花瓣落在雪地上,像极了戏台上那场永远下不完的花雨。
“冷吗?”沈屹然为他披上大氅。
林阖回头看他,眼角眉梢都是暖意:“有你在,不冷。”
雪还在下,将一切污浊与不堪都掩盖在纯白之下。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写到最动人的章节。
而此刻的沈府,沈屹然怕林阖无趣,让几个丫鬟配合林阖日常练习戏曲,他的声音清越婉转,穿过月洞门,飘进书房。
沈屹然从军务中抬头,听着那熟悉的唱腔,冷硬的眉眼渐渐柔和。
副官忍不住道:“少帅对夫人真是用心。”
沈屹然望向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红梅,轻声道:“他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