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峰间的阴云本就压得人喘不过气,忽有幽咽的枢鸣穿透云层——那是凌千机本命灵器“神行枢”在哀鸣。黑雾自石缝中翻涌而出,浓稠如泼墨,裹着腐铁气息漫向天际,不多时便将整片山坳笼成幽冥。
二十道幽蓝流光破雾而下,落地时凝成半人高的银甲战士。他们眼窝中跳动着幽绿鬼火,臂弯短刃淬着紫黑毒纹,甲叶接缝处流转着细密金纹,正是天工府秘传的“器婴军团”。凌千机倚着焦黑的“爆炎枢”残件,袖口浸透暗红血渍,指尖按在腰间悬浮的金轮“算丹枢”上,金轮表面早裂出蛛网般的纹路,每道裂痕里都渗出黑血,顺着他苍白的手背蜿蜒成溪。
“这是本座以神魂温养三月的杀器。”他抹去嘴角血渍,眼尾银纹突然亮起刺目银光,“每碎一具,你便多受一分反噬。”金轮震颤着发出嗡鸣,“可算丹枢说过——”他喉间溢出轻笑,“你撑不过十息。”
话音未落,最近的器婴已暴起。它足尖点地如离弦之箭,短刃裹挟着腥风劈向烛九溟左肩。那刃尖未到,毒雾已先漫开,石缝里的野草触之即枯。烛九溟立在原地未动,玄牝禁体的金红血光自皮肤下翻涌,如岩浆在玉中流淌。短刃砍上肩骨的刹那,火星四溅如银雨,却连油皮都未划开——刃尖触到血光的瞬间便开始发红,继而熔成铁水,“嗤”地落在地上,在青石板烧出个焦黑小坑。
“灵枢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输了!”烛九溟暴喝,声如滚雷震得石屑纷飞。他反手一拳轰在器婴心口,拳风带起的金红气浪掀飞周围碎石。“咔”的脆响里,银甲崩裂如纸,露出内部密密麻麻的符纹齿轮,黑纹与金纹在齿轮间纠缠,竟似活物般蠕动。那器婴被这一拳轰得倒飞三丈,撞在石峰上时“哗啦”碎成零件,银甲片、符纹轮、幽火芯子散了满地。
金属碎片如暴雨倾盆。有柳叶大小的甲片扎进烛九溟手臂,有梭镖似的齿轮擦过胸膛,他却连眉头都未皱——血光自伤口处涌出,如活物般裹住碎片向外推,那些原本锋利的金属竟被弹得歪歪斜斜,落至地面时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凌千机的金轮突然剧烈震颤,金粉簌簌飘落如星陨。他踉跄两步,后背重重撞在“爆炎枢”残件上,喉间腥甜翻涌,一口黑血险些喷出来。每碎一具器婴,他识海便如被锥子猛挑——先是左脑刺痛,接着灵脉抽痛,此刻连七窍都渗出了血丝。“不可能……”他捂住心口,指缝间血珠成串,“算丹枢推演时,器婴该是你的劫数……”
“劫数?”烛九溟抹去脸上血珠,指腹抹过之处,血珠凝成红线顺着下颌滴落。他身上的金红光芒更盛,皮肤下的血光几乎要破体而出,“你忘了,古修的劫数,向来是用来破的。”话音未落,他足尖碾过脚边一具器婴的头颅,银甲碎裂声中,齿轮间黑纹如活蛇翻涌,“你这些死物,怎敌得过活人会痛、会怒、会越打越强?”
“九溟,左边!”粗哑如裂帛的吼声炸响。铁战的玄铁机械臂扬起,暗青色鳞片下紫电似的符纹暴涨,震荡锤重重砸在地面。地动山摇间,青色气浪如潮涌过,三具器婴的关节瞬间发出金属扭曲声——肩关节脱臼,膝关节错位,连脖颈都歪成诡异的角度,幽火在眼窝里忽明忽暗,再难移动半分。
烛九溟旋身侧踢,金红残影带起风声。那具趁乱扑来的器婴被踢中腰腹,如断线纸鸢撞向“爆炎枢”残件。残件中未熄的赤焰腾起三尺,与器婴眼窝的幽火相撞,“轰”地炸成一团火球。金属碎片混着火星四溅,有块指甲盖大的银甲擦过烛九溟耳尖,在他脸上划出血痕,却反让他眼中金芒更炽。
“枢毒清!”清越女声自空中传来。苏婉儿的青竹药囊早被抛向云间,十二枚碧色药丸从中飞出,在半空炸成青绿药雾。药雾裹着灵气漫开,所过之处,器婴甲叶上流转的银纹逐渐晦涩,如被泼了墨的画卷。正有一具器婴举刃刺向烛九溟后心,刃上紫黑毒纹却突然熄灭,连枢核都“咔”地裂了道缝,短刃当啷落地,再无半分威胁。
凌千机望着满地碎甲,只觉神魂如被虫蛀。他设下的“同生共死”局此刻成了锁链——每损毁一具器婴,便有一道黑链绞紧他的灵海。金轮上的裂痕已蔓延至边缘,像要将整枚金轮撕成碎片。他颤抖着摸向腰间的算丹枢,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算丹枢……算丹枢从不出错……”
“错的不是枢机。”烛九溟踩着一具器婴的残骸逼近,每一步都踏碎一片银甲。圣骨的金红光芒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得石峰都成了赤金色,“是你算不透,人心比枢机热。”他停在凌千机五步外,气息灼人如炉,“热到能熔铁,热到能烧穿所有死物的局。”
最后一具器婴的枢核在他拳下碎裂。那是枚鸽蛋大小的黑晶,裂开时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幽火“噗”地熄灭。凌千机突然喷出一口黑血,血中竟裹着细碎的符纹碎片。他的算丹枢金轮“轰”地炸成金粉,金粉在空中飘了两息,便如被风卷的星子般消散,只余下最后一丝符光,映得他眼底一片空茫。
他望着漫天飘散的符纹碎片,终于看清了算丹枢漏掉的最后一象——当活人用血肉之痛燃成心火,当痛意化作战意,怒意铸成本能,那火便会越烧越旺。再精密的枢机,再诡谲的杀局,在这团心火前,都不过是火中的飞灰,连灰烬都留不下半分。
石峰间的黑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满地银甲碎片上,泛着冷寂的光。凌千机缓缓瘫坐在地,望着烛九溟身上仍在翻涌的金红血光,突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释然,也带着悔恨,“原来……算丹枢算尽天地机,却算不得人心热。”
烛九溟弯腰拾起一片器婴甲叶,指腹摩挲着上面晦涩的符纹。血光从他掌心漫出,将甲叶熔成铁水,“人心不是枢机,哪能算得准?”他抬眼望向天际,金红光芒在眼中流转,“它只会越烧越烈,烧穿所有困人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