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姑娘！这藤又冒新枝了！”狗剩子的嘶吼声裹着焦糊味，在北门城墙根炸开。
民国三十五年七月的日头正毒，林嫚砚刚砍断一根爬城的血藤，粗布短褂的后襟就被汗浸得贴在背上，风一吹，混着血藤汁液的腥气，格外刺鼻。
她抬头看向城墙，黑色藤蔓像疯了似的往城砖缝里钻，黏糊糊的汁液把青灰城墙蚀出一个个小坑，之前贴的破邪符已经泛黑卷边，“滋滋”冒着细烟——这是刚才她赶过来时，狗剩子紧急贴上的那批符，才半个时辰就快被邪毒蚀透了。
狗剩子举着硫磺火把，胳膊上划开两道血口子，火把柄被他捏得发白：“俺把之前剩的硫磺都撒了，可这玩意儿烧了又冒，根本拦不住！”
林嫚砚往城墙根扫了一眼，血藤的根须已经扎进土里，顺着去年洪水冲开的裂缝往城里钻，汁液滴在地上时，土面竟泛起细小的白烟，和在山泉堡见的邪毒反应一模一样。
“大牛！把煤油往藤蔓根上泼！”林嫚砚边喊边抽腰间短刀，刀刃还沾着上次对付山妖的血污。
她对准最粗的那根血藤砍下去，“咔嚓”一声，黑绿色汁液溅了满手，腥臭味呛得她直咳嗽。
这藤蔓比在山泉堡见的更邪性，断口处转眼就冒新芽，尖刺还往她手腕上勾，差点划破皮肉。
“轰！”大牛拎着煤油坛跑过来，往藤蔓堆里一泼，火把凑过去，火光瞬间蹿起半人高。
可藤蔓在火里扭了扭，竟从城砖缝里又钻出新枝，狗剩子急得直跺脚：“我贴的破邪符都被汁液泡烂了，再这么下去，北门要被它钻透了！”
林嫚砚心里一紧。北门城墙本就比其他门矮三尺，去年洪水冲开的裂缝还没补全，要是血藤真钻进去，城里的老弱妇孺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她刚想让大牛再去搬煤油，就听见城墙根传来“滋滋”声——血藤汁液滴在地上，竟把土都蚀出了小坑，而且坑底的土色发暗，像有东西在往地下渗。
“不对！”林嫚砚突然停手，“这汁液里有邪毒！要是渗进地下，会流到城里的水井！”
她想起陈怀夏还在城南古井边，心里顿时慌了。刚才分开时，陈怀夏正挖着坑埋破邪符，要是邪毒流过去，他一个人肯定应付不来。
就在这时，大牛扶着两个扛煤油的乡亲跑过来：“林姑娘！又搬了两坛煤油！乡亲们说愿意帮忙守着北门！”
林嫚砚却摇摇头，指了指城墙根的暗土：“先别烧！这邪毒在往地下渗，怀夏还在古井那边，我得去看看！”
狗剩子愣了愣：“那北门咋办？俺们几个能拦得住？”
林嫚砚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几张破邪符递给狗剩子：“你把符贴在裂缝上，每道缝贴两张，能挡一会儿。我去去就回，要是有动静，就放哨子，我听见就回来！”
说着又转向大牛，“你跟我去古井，路上再看看邪毒渗到哪儿了！”
大牛点点头，把煤油交给乡亲：“你们先帮狗剩子哥守着，俺们去去就回！”
两人往城南跑，路上没见着几个百姓，只有王大爷带着几个老人在路边收拾被风吹倒的柴火。
“林姑娘，你们这是往哪儿去？”王大爷见着她，赶紧停下手里的活，“刚才北门那边火光冲天的，是不是邪祟还没退？”
林嫚砚脚步没停：“是血藤带了邪毒，俺去古井找怀夏，您让乡亲们别往北门和古井附近去！”
王大爷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包晒干的艾蒿：“这东西能驱邪，你拿着，万一用得上。对了，刚才二柱往民团驻地跑，说是西门外发现了邪道的黑布，和上次留的标记一样！”
林嫚砚心里“咯噔”一下。西门外的黑布，北门的血藤，还有古井的邪毒，邪道这是在故意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可她又放心不下陈怀夏，只能说：“先去古井，看完就去西门！”
到了古井边，林嫚砚一眼就看见陈怀夏蹲在坑边，额头上满是汗珠，粗布衬衫的袖子卷到胳膊肘，胳膊上还划了几道血痕——是刚才挖坑时被石头划的，伤口还没结痂。
“怀夏！”她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怎么样？有没有遇到危险？”
陈怀夏抬起头，看见她，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皱起眉：“你怎么回来了？北门那边没事了？”
他指了指坑里的破邪符，“你看，这些符都发黑了，邪毒渗得比我想的还快，再往下挖半米，就能顺着轨迹追了。”
林嫚砚蹲下身，看着坑里黑糊糊的符纸，腥气比刚才在北门闻的更重。
“北门的血藤带着邪毒，我怕流到这儿来。”她摸了摸陈怀夏胳膊上的伤口，语气里带着心疼，“怎么不找块布包一下？万一沾到邪毒就麻烦了。”
陈怀夏笑了笑，把胳膊往回缩了缩：“没事，挖坑的时候被石头划的，不碍事。倒是你，北门那么急，怎么还跑回来了？”
“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林嫚砚没敢说自己刚才的慌神，只是捡起坑里的符纸，“邪毒渗得这么快，咱们得赶紧顺着轨迹追，不然流到其他水井就麻烦了。”
大牛在旁边插话说：“俺刚才在路上看了，邪毒是往西北方向渗的，那边有片废弃的地窖，说不定是流到那儿去了！”
陈怀夏点点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那咱们赶紧去，晚了邪毒可能就扩散了。”
林嫚砚把王大爷给的艾蒿分了些给他们：“把艾蒿揣在怀里，能挡挡邪毒的腥气。”
三人往西北走，没走多远，就看见地窖的木门虚掩着，风一吹，门“吱呀”作响，听着让人心里发毛——这地窖是前几年古城闹鼠疫时封的，后来就没人敢靠近。
“就是这儿了。”大牛指了指地窖门口的土，“你们看，这土色比旁边深，还带着腥气，和古井里的一样！”
林嫚砚推开门，掏出火柴点亮火把。
火光里，地上散落的灰蓝色布片格外显眼——那是民团布衫的颜色，而且布片上还沾着淡红色的邪毒，和古井里的一模一样。
陈怀夏弯腰捡起一张布片，手指捏着布边仔细看：“不对，这布片不是被血藤缠破的。”
他指着布片的边缘，“你看这切口多整齐，是用刀割的，有人故意扔在这儿的。”
林嫚砚心里一沉。故意扔在这儿？难道是邪道设的圈套？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三跑了进来，满头大汗：“林姑娘！不好了！西门外发现了带‘圆’字的黑布，和之前邪道留的标记一样！赵副团长让俺来喊你们回去！”
林嫚砚突然反应过来。邪道这是故意的！用北门的血藤、西门的黑布、地窖的布片分散他们的兵力，真正的目标说不定根本不是井水！
“大牛，你跟小三回西门，告诉赵副团长别轻举妄动，等我们回去再说。”林嫚砚对大牛说。
又转向陈怀夏，“咱们再找找，说不定还有其他线索。”
大牛点点头，跟着小三走了。
地窖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火光映着布片上的邪毒，气氛突然变得沉闷。
陈怀夏又拿起一张布片，突然“咦”了一声：“嫚砚，你看这针脚。”
林嫚砚凑过去，只见布片边缘的针脚是“左缝右连”，而民团的布衫都是“右缝左连”——这是邪道仿造的！
“他们是想嫁祸民团有内鬼！”林嫚砚咬牙说，“让咱们互相猜忌，乱了阵脚！”
陈怀夏刚要说话，就听见东城墙传来警哨声——是民团的紧急警哨，只有遇到重大危险时才会吹。
紧接着，尚小虎跑了进来，脸色煞白：“林姑娘！陈先生！有黑袍人在东城墙下埋东西，埋完就往陶赖昭古城方向跑了！”
林嫚砚心里一紧。陶赖昭古城那边有石人山，还有棺材沟里的十里庙和清玄道院，黑袍人往那儿跑，肯定没好事。
她抓起火把：“走，去东城墙！看看黑袍人到底埋了什么！”
三人往东城墙跑，路上能听见百姓的议论声，有人说黑袍人手里拿着黑布包，还有人说看见他往陶赖昭古城的石人山方向跑了。
林嫚砚摸了摸腰间的赤玉，玉身微微发烫——这是预警的信号，黑袍人埋的东西，恐怕比血藤和邪毒更危险。
刚跑到东城墙下，林嫚砚就看见一处刚埋过东西的痕迹，土堆上还留着个黑布角，风一吹就往下掉灰。
“就是这儿！”尚小虎指着土堆，声音发颤，“俺刚才看见黑袍人把东西埋在这儿，他戴的斗笠压得很低，露出来的手背上有块黑疤，和上次在山泉堡见的邪道一模一样！”
陈怀夏蹲下身，用树枝拨开新土，刚挖了两寸，就触到个硬邦邦的东西。
是个巴掌大的木盒，盒缝里渗着淡红色的汁液，和古井里的邪毒一模一样，而且木盒上刻的纹路，竟和圆通观里玄机子用的邪符图案分毫不差！
林嫚砚刚要伸手去拿，赤玉突然“烫”得像块烧红的烙铁，贴着皮肤的地方竟隐隐传来刺痛。
她猛地缩回手，目光扫过四周。
远处石人山的山口处，竟飘起一缕黑色的虫雾，正顺着风往古城这边来！而且那虫雾飘得极快，转眼就离东城墙只剩半里地，隐约能看见雾里有细小的黑影在动——是蚀骨虫！尚小虎在山泉堡见过的那种，被爬过的草转眼就枯了。
“快！找硫磺！用硫磺熏！”林嫚砚嘶吼着。
可她心里清楚，刚才在北门已经用了大半硫磺，民团驻地剩下的不多，就算能找来，也未必能挡住这么多蚀骨虫。
更要命的是，木盒里的虫卵已经开始孵化，土堆上已经爬出来几只小虫子，正往城墙的砖缝里钻。
尚小虎吓得腿都软了，扶着城墙才能站稳：“林姑娘……虫雾……虫雾快到了！俺们咋办啊？”
林嫚砚摸出怀里的艾蒿，往陈怀夏和尚小虎手里塞：“把艾蒿点着！能挡一会儿是一会儿！”
可艾蒿的烟味哪能抵得住成百上千只虫子？虫雾很快就到了城墙根，几只蚀骨虫冲破艾蒿的烟，往尚小虎的腿上爬。
尚小虎吓得尖叫，抬脚就踩，可虫子被踩死后，尸体里的汁液溅在鞋上，竟把布鞋蚀出了个洞——和他在山泉堡看见的“虫子爬过留黑印”一模一样。
石人沟方向突然飘来“吱呀”声，不是风声，也不是树响，裹着山里的寒气往城墙根凑，越来越近，像是有东西正贴着地面爬过来。
黑色灯笼猛地窜过来，灯笼光在雾里抖得厉害，映出的影子忽高忽矮——有时窄得像根竹竿，有时又宽得占满半棵树，胳膊始终直挺挺的，连风刮都不动一下。
林嫚砚的腿突然软了，后背撞在城墙上，疼得她倒抽气，手里的艾蒿“啪”地掉在地上，火星溅起来，却没烧着什么。
指尖不知何时泛了青黑，正顺着手腕往上爬，晕意裹着股怪味涌上来，眼前的灯笼光开始叠成重影，连陈怀夏的喊声都变得模糊。
她盯着那只刻“圆”字的虫子，它爬得越来越快，甲壳的蓝光蹭到赤玉的红纹，红纹突然颤了颤，像被烫到似的往回缩。
下一秒，虫子贴在玉面上，没见它用力，就一点点往红纹里陷，像融在水里似的，连甲壳的蓝光都跟着淡下去。
赤玉猛地一凉，凉得钻心，贴在皮肤上像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石头。
林嫚砚能感觉到玉身里有东西在动，不是小虫子爬的轻痒，是沉得发闷的、一下下的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用头撞着玉壁，要钻出来。
黑色灯笼停在城墙外的树林里，影子对着她的方向，没看见脚，就那么飘着，胳膊垂在两边，指节的地方黑乎乎的，像是沾了泥，又像是本来就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