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尔山上的月光，把点将台照得惨白，林嫚砚攥着半块枫叶玉佩跪在祭台上，指尖的血和玉佩上的血迹融在一起，在石缝里汇成细小的溪流。
祭台中央的裂缝已经合上，只留下道暗红色的印记，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远处传来村民们模糊的呼喊声，可她耳朵里只有“嗡嗡”的鸣响，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
“怀夏哥……”她哽咽着抚摸玉佩，背面的刻字还在渗血，“一子换一命”五个字红得刺眼。
肚子突然又疼起来，这次的胎动格外剧烈，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似的。她低头一看，肚皮上的枫叶纹路已经连成一片，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绿光，和陈怀夏腰侧的胎记一模一样。
祭台周围的白骨已经躺下，重新化作尘土，只留下满地的红布碎片，在风里打着旋。
林嫚砚挣扎着站起来，腿一软差点摔倒，扶住旁边的槐树枝才稳住身形。
这根被守玉人绑过的树枝上还缠着半块白大褂布料，上面沾着暗红色的血迹，闻着有股熟悉的铁锈味——和她哥林砚衣服上的味道一样。
她刚要往前走，脚下突然踢到个硬东西，低头一看是个青铜铃铛，上面刻着三足乌图腾，铃铛口还挂着根红绳，绳子末端系着片干枯的槐树叶。
这铃铛看着眼熟，她猛地想起陈怀夏说过，他爷爷走夜路时总带着个同款铃铛，说是能驱邪避秽。
铃铛被踢得“叮铃”作响，声音在寂静的山夜里传出很远。
林嫚砚捡起铃铛摇了摇，里面的舌片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像是卡着什么东西。她把铃铛倒过来晃了晃，掉出颗黑色的珠子，大小和镇魂核中间的那颗一模一样，只是没有那么亮，表面沾着层黑色的粉末，捻开闻着有股焦糊味。
“这是啥玩意儿？”林嫚砚把珠子放在手心，月光下珠子突然微微发亮，映出个模糊的人影——陈怀夏正躺在血玉矿脉里，身体被无数根血藤缠着，腰侧的胎记红得发紫，像块燃烧的烙铁。
她刚要细看，珠子突然“啪”地裂开，里面钻出只细小的槐叶虫，瞬间化作道绿光钻进她的手心。
手心像被针扎了下，传来一阵刺痛。
林嫚砚赶紧甩手，却发现手心里多了个枫叶形状的印记，红得像刚刻上去的。
她心里咯噔一下，这印记和陈怀夏的胎记一模一样，只是小了几号，边缘还在微微发烫，像是有生命似的。
点将台底下传来“轰隆”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移动。林嫚砚趴在祭台上往下听，隐约能听见血玉矿脉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细细听去像是陈怀夏在喊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痛苦的喘息。
“怀夏哥？”她对着裂缝大喊，声音在空荡的山夜里回荡。
底下的水声突然变大，裂缝里冒出股白色的雾气，闻着有股淡淡的槐花香。雾气中隐约能看见个黑影在晃动，轮廓像个人跪在地上，正往裂缝这边爬，身后拖出长长的血痕。
林嫚砚刚要探头细看，雾气突然散去，裂缝里的水声也停了。
她心里发毛，转身就往密道方向走，刚走两步就看见地上有串新鲜的脚印，军靴的纹路清晰可见，正是陈怀夏穿的那双。
脚印往珠尔山深处延伸，每个脚印的中心都有个小小的枫叶印记，边缘还沾着黑色的粉末，和刚才珠子里的粉末一样。
“怀夏哥没死？”林嫚砚又惊又喜，顺着脚印追了上去。脚印在槐树林里拐了个弯，前面突然出现片空地，月光下能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地上，背对着她，军绿棉袄上沾着不少黑灰，腰侧的位置渗着血迹。
“怀夏哥！”林嫚砚激动地喊着跑过去。那人影猛地回头，月光照亮了他的脸——左眉骨有道月牙形的疤痕，嘴角挂着诡异的笑，正是被槐妖附身的王大娘！
她手里拿着半块血玉，玉面沾着新鲜的血迹，看见林嫚砚就咧开嘴：“小丫头片子，可算把你盼来了！”
林嫚砚吓得转身就跑，王大娘发出尖利的笑，声音像无数只猫在叫春：“跑啥呀？怀夏在这儿等你呢！”她手里的血玉突然发出红光，周围的槐树叶“哗啦啦”全竖了起来，像无数只手在摇晃。
林嫚砚拼命往山下跑，身后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王大娘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慌不择路冲进片矮树丛，树枝挂住了她的棉袄，身后的红光越来越亮，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脊梁骨往上爬，凉飕飕的像条蛇。
“抓住你了！”王大娘的手突然搭上她的肩膀，冰冷的手指掐进她的皮肉里。
林嫚砚猛地回头，看见王大娘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绿色，瞳孔里映出棵老槐树的影子，嘴里的牙齿变得又尖又长，正往她的脖子咬来。
千钧一发之际，林嫚砚怀里的镇灵玉突然飞了出来，“嗡”地一声炸开红光。王大娘发出一声惨叫，被红光弹出去老远，摔在雪地里抽搐起来，身体慢慢缩成一团，最后化作只巨大的槐叶虫，背上的纹路组成个“死”字，在红光中渐渐融化。
血玉落在林嫚砚手心，上面还沾着王大娘的黑血，发出股刺鼻的臭味。
她刚要捡起血玉，突然发现玉面上映出个奇怪的景象：圆通观的老道正跪在神像前，手里拿着半块血玉，嘴里念念有词，神像后面的墙壁上渗着红色的液体，在地上汇成个符咒，正是“双脉相融”咒。
“老道有问题！”林嫚砚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之前去圆通观时，老道左眉骨也有块疤痕，当时以为是胎记，现在想来和守玉人、王大娘的疤痕形状很像，只是颜色更浅，像是被刻意掩盖过。
槐树林里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吹得树枝“呜呜”作响，像是有人在哭。
林嫚砚举着镇灵玉往前走，血玉的红光照亮了前面的路，地上的脚印还在往前延伸，只是每个脚印里都多了片槐树叶，叶片上的纹路越来越清晰，像在组成什么图案。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面出现个熟悉的岔路口，右边通往谢家岗子，左边通往双龙泉。
脚印往双龙泉的方向拐了弯，林嫚砚犹豫了一下，想起陈怀夏说过他小时候总在双龙泉边玩水，他爹失踪前最后一次见他，就是在双龙泉边教他认草药。
双龙泉的水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泉眼周围结着薄冰，冰面上映出无数个晃动的人影。
林嫚砚小心翼翼地靠近，发现泉底沉着不少东西，有勘探队的罗盘、破布衫、还有个青铜盒子，看着和点将台石台上的那个很像，只是上面的珠子少了一颗。
她刚要伸手去捞，泉底突然冒起水泡，一个黑影慢慢浮了上来。林嫚砚举着镇灵玉照去，吓得差点坐在地上——那是具穿着勘探队制服的尸体，左胸口有个血窟窿，手里还攥着半块血玉，正是她哥林砚！
“哥！”林嫚砚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她伸手去拉尸体，手指刚碰到林砚的衣服，尸体突然睁开眼睛，瞳孔里没有黑眼珠，全是绿色的，像两潭死水。尸体张开嘴，喷出股黑雾，瞬间化作道黑影往她脸上扑来。
镇灵玉再次发出红光，黑雾被弹开后在空中盘旋，最后化作林砚的魂影，只是比之前黯淡了不少，胸口的大洞已经能看见里面的白骨。
“嫚砚快走！”魂影焦急地喊，“双龙泉是槐妖的老巢，泉眼底下连着血玉矿脉！”
话音刚落，泉底突然喷出股黑水，像条黑色的巨龙往天上窜，在空中化作棵巨大的老槐树，树枝上挂满了骷髅头，每个眼眶里都闪烁着绿光。
树底下钻出无数只槐叶虫，黑压压的一片往林嫚砚身上爬，地上的泥土里冒出根根血藤，像网似的往她身上缠。
“双脉之血！用双脉之血！”林砚的魂影大喊着往槐树上冲，却被树枝缠住，绿光越来越黯淡，“快把玉佩和血玉合在一起！只有你的血能净化矿脉！”
林嫚砚赶紧掏出陈怀夏的半块玉佩，和镇灵玉拼在一起。两块玉刚接触，就爆发出比之前更亮的红光，像个巨大的太阳照亮了整个双龙泉。
槐树上的骷髅头发出凄厉的惨叫，纷纷化作黑烟消散，血藤碰到红光就“滋滋”冒烟，很快就化成了灰烬。
泉底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巨响，整个双龙泉剧烈摇晃起来。
林嫚砚看见泉眼裂开道口子，里面露出血玉矿脉，无数根血藤在矿脉里蠕动，像条巨大的血管。矿脉中央，陈怀夏的身体被固定在块巨大的血玉上，腰侧的胎记正往血玉里渗血，将白色的玉面染成了红色。
“怀夏哥！”林嫚砚想冲过去，却被红光挡住。
她看见陈怀夏的眼睛缓缓睁开，瞳孔里映出她的影子，嘴角露出丝微弱的笑：“嫚砚……别过来……镇魂核要醒了……”他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和血玉融为一体，“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血玉矿脉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将整个珠尔山都照亮了。
林嫚砚感觉肚子里的胎儿剧烈跳动起来，肚皮上的枫叶纹路突然发出金光，和血玉的红光融为一体。她看见自己的血顺着玉佩流进泉眼，在矿脉里汇成条红色的溪流，所过之处，黑色的矿脉渐渐变成了白色，像被净化过一样。
林砚的魂影在红光中渐渐消散，消失前最后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欣慰。
双龙泉的水慢慢变得清澈，泉底的尸体和杂物都消失了，只剩下块洁白的血玉躺在泉眼中央，上面刻着“双脉共生”四个篆字，边缘镶嵌着六颗红色的珠子，少了的那颗正是之前从铃铛里掉出来的。
当红光散去，林嫚砚瘫坐在泉边，手里紧紧攥着合二为一的血玉和玉佩。
月光下，血玉突然发出柔和的绿光，玉面映出个模糊的影像：二十年后的石头城子古城，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正在槐树下玩耍，脖子上挂着半块枫叶玉佩，左眉骨有道淡淡的疤痕，腰侧有片枫叶形状的胎记，正举着块血玉对他娘笑，那女人的脸上，有双和林嫚砚一模一样的眼睛。
远处传来鸡鸣声，天快亮了。
林嫚砚低头抚摸肚子，胎动已经变得平稳，肚皮上的纹路渐渐隐去，只留下淡淡的印记。
她捡起地上的青铜铃铛，系在血玉的红绳上，摇了摇，清脆的铃声在清晨的山雾里传出很远，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迎接新的开始。
刚要起身往谢家岗子走，林嫚砚突然发现泉边的石头上放着样东西——是本破旧的日记本，封面上用红笔写着“陈怀夏”三个字，边角已经磨烂，显然被人经常翻阅。
她翻开日记本，里面的字迹苍劲有力，正是陈怀夏的笔迹，最后一页画着个奇怪的图案：棵老槐树的树干上，嵌着块血玉，血玉里裹着两个人影，男的有三足乌图腾，女的左眉骨有疤痕，树下站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孩子的胸口有片枫叶胎记。
图案下面写着行小字：“民国三十一年七月十五，双脉相融，血玉轮回，生生不息。”
字迹旁边沾着点暗红色的血迹，林嫚砚用手指蹭了点，放在鼻尖一闻，眼睛突然睁大——这血腥味和她刚才手心印记渗出的血一模一样，带着股淡淡的槐花香。
山雾中突然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林嫚砚赶紧把日记本和血玉藏进怀里，抬头望去，只见个熟悉的身影正从雾中走来，穿着军绿棉袄，左眉骨没有疤痕，腰侧的枫叶胎记在晨光下闪着红光，正是陈怀夏！
他走到林嫚砚面前，露出熟悉的笑容：“嫚砚，我找你好久了。”
他的手温暖干燥，轻轻握住她的手，手心的温度驱散了她的寒意。只是当他弯腰帮她拂去头发上的雪花时，林嫚砚突然发现，他耳后有个细小的槐树叶印记，颜色淡得几乎看不见，像刚长出来的。
陈怀夏顺着她的目光摸了摸耳后，笑着说：“这是啥？刚才在泉边不小心蹭到的吧。”
他拉起她的手往谢家岗子走，军靴踩在雪地上的脚印里，悄悄渗出点黑色的粉末，在晨光中闪着微弱的绿光。
林嫚砚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陈怀夏手心的温度很真实，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怀里的血玉突然微微发烫，她悄悄摸了摸，玉面上映出的陈怀夏影子里，腰侧的位置有团淡淡的黑雾，正随着他的呼吸慢慢蠕动，形状像条细小的槐叶虫。
远处，巍峨的珠尔山，在晨光中渐渐显露出轮廓，山顶的点将台被金色的阳光笼罩，像个巨大的祭坛。
林嫚砚看着陈怀夏的背影，突然想起日记本最后一页的图案，还有玉佩背面渗出的新句子——“槐仙已醒，静待轮回”。她低头摸了摸肚子，胎儿轻轻踢了她一下，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陈怀夏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朝她微笑，阳光落在他脸上，左眉骨的位置隐约浮现出个月牙形的印记，颜色淡得像雾，却在她心里投下了道浓重的阴影。他伸出手：“嫚砚，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