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门外,御道宽阔,白玉栏杆冰冷肃穆。
这里是帝国的心脏,皇权的象征。
平日里,百官在此下马落轿,屏息凝神,鱼贯入宫,充满了庄严肃穆。
然而此刻,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空旷的广场上,却跪着一个孤独的身影。
林逐欢一身素服,未着冠带,长发仅用一根素色布带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被寒风吹拂,贴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上。
他双手高举过头顶,捧着一幅展开的白麻布血书!
鲜红的字迹在昏暗的晨曦中,如同泣血的控诉,刺眼夺目。
他跪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屈的青松。
掌心的伤口因用力高举而再次崩裂,鲜血顺着他的手腕蜿蜒流下,染红了素色的衣袖,一滴滴落在冰冷坚硬的御道金砖上,晕开一小滩一小滩暗红的印记。
深秋的寒意早已浸透骨髓,让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嘴唇冻得青紫,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不熄的火焰,死死盯着那紧闭的、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朱红宫门。
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色由墨黑转为深灰,再到鱼肚白。
第一缕微弱的晨曦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洒在空旷的广场上,也照亮了林逐欢孤绝的身影和那幅触目惊心的血书。
宫门开启,早朝的时辰到了。
最先抵达的是那些品阶较低、需要提前等候的官员。
他们的车马在远处停下,看到承天门前跪着的林逐欢和他手中的血书,无不倒吸一口冷气,面露惊骇,远远地便驻足不前,低声议论纷纷。
“是定国公!”
“天啊!血书!他这是……要以死相谏?”
“为了祁玄戈……他竟做到如此地步……”
“通敌叛国啊……这血书递上去,怕也是……”
“嘘!噤声!莫要惹祸上身!”
惊疑、同情、畏惧、冷漠……种种复杂的目光如同芒刺,聚焦在林逐欢身上。
他却恍若未闻,依旧高举血书,目光执着地望向宫门深处。
随着天色渐亮,抵达的官员越来越多。
品阶高的重臣、宗室亲王的车驾也陆续到来。看到这一幕,反应各异。
吏部尚书张大人撩开车帘看了一眼,眉头紧锁,深深叹了口气,摇摇头,示意车夫绕行侧门。
康亲王世子骑在马上,看着林逐欢倔强的背影和地上的血迹,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最终也只是勒住马缰,在远处默默观望。
大皇子的车驾经过时,车帘纹丝不动,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外面跪着的人。
而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王琰,以及几位依附于周明远的清流官员,则远远地聚在一起,对着林逐欢指指点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幸灾乐祸。
“哼!惺惺作态!妄图以死相胁,扰乱朝纲!”
“定国公与那祁逆情深意重?怕不是同流合污,眼看同党败露,狗急跳墙罢了!”
“陛下圣明烛照,岂会被这等苦肉计蒙蔽?”
“看着吧,陛下定不会见他!让他跪死在这里才好!”
恶毒的议论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寒风,却丝毫动摇不了林逐欢分毫。
他只是跪着,如同化作了广场上一尊血泪铸就的雕像。
沉重的宫门终于在晨曦中缓缓开启,露出幽深的门洞。司礼监的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百官入朝——!”
身着各色朝服的官员们,如同潮水般,小心翼翼地绕过林逐欢跪立的区域,低着头,步履匆匆地走进宫门。
没有人敢上前询问一句,更没有人敢停留。
偌大的广场上,只剩下林逐欢一个孤独的身影,与那幅高举的血书,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渺小和悲怆。
官员们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内,沉重的宫门再次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巨响,隔绝了内外,也仿佛隔绝了林逐欢所有的希望。
就在这时,阴沉了一夜的天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
起初只是稀疏的几点,很快便连成了线,最后化作倾盆暴雨!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大地,也瞬间将林逐欢浇透!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模糊了他的视线,冲刷着他掌心的伤口,稀释着地上的血迹,也迅速浸透了他高举的血书!
鲜红的字迹在雨水中迅速晕染、模糊、变形,如同被泪水打湿的泣血控诉。
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了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雨水混合着汗水、血水,顺着他的脸颊、脖颈流下。
眼前阵阵发黑,那紧闭的宫门在雨幕中变得模糊而遥远。
但他依旧死死地跪着!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将那份被雨水冲刷得字迹模糊、几乎要散开的血书,高高举过头顶!仿佛那是他仅存的信仰和坚持。
暴雨如注,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偌大的承天门前,只有那一个单薄的身影,在狂风骤雨中倔强地挺立着脊梁,如同怒海狂涛中一叶随时可能倾覆的孤舟。
不知过了多久,宫门旁边的一扇小角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
一个穿着青色太监服的小内侍撑着一把油纸伞,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在离林逐欢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定国公……”小内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忍,在哗哗的雨声中显得格外微弱,“您……您快回去吧!陛下……陛下让奴才传话……说……说您此举,于事无补,徒增烦扰……陛下……不会见您的……您……您保重身体要紧……”
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仿佛随着小内侍的话语被彻底抽空。
“陛…下……”林逐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两个破碎的音节。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眼前彻底一黑!
高举的手臂无力地垂下,那份被雨水彻底浸透、字迹模糊难辨的血书软软地掉落在泥泞中。
他身体一软,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前栽倒在冰冷的、积水的御道金砖之上!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国公爷!”小内侍吓得惊呼一声,手中的油纸伞掉落在地。
远处守候的秦武目眦欲裂,如同疯虎般冲了过来:“世子——!”
暴雨无情地冲刷着这片象征帝国最高权力的广场,也冲刷着地上那昏迷不醒、浑身湿透冰冷、如同破碎琉璃般的人影,和他身边那幅被泥水玷污、字迹晕散、象征着绝望抗争的血书。
消息飞速传入幽深的天牢死囚狱。
阴暗潮湿的囚室内,被折磨得奄奄一息、靠坐在冰冷墙壁上的祁玄戈,猛地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睛!
当秦武冒险传递进来的、只有短短几字的消息映入他眼帘时——
“世子血谏宫门,雨中立倒!”
“噗——!” 一股滚烫的鲜血再也压抑不住,猛地从祁玄戈口中喷溅而出!
染红了身前冰冷的地面,也染红了他布满血污的囚衣。
心,在此刻,仿佛被生生剜去!痛彻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