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平息后，朔风城的军心士气不光复原了，甚至比之前更足。
祁玄戈的威信在铁与血的清洗里蹿到了新高度，林逐欢这位“监军世子”的智谋担当，也彻底让将士们打心底里服气。
帅府里头，两人间那种不用说的默契和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静默里淌着。
虽然没再越线，但一个眼神碰上了，或是不小心挨近了点儿，那空气就立马烫起来。
祁玄戈把所有力气都砸进了备战。
城墙日夜不停地加厚，棱堡垒高，护城壕沟挖得更深更宽，底下插满了尖刺。
新赶出来的沉重床弩和投石机，裹着防雪的油布，被架上城墙紧要位置。
匠作营的炉火就没熄过，箭矢、擂石、灌满火油的瓦罐，流水似的往外送。
囤粮的仓库外头，守兵多了一倍，查得死紧。
校场上，操练的劲儿又往上提了一档。
祁玄戈亲自下场，练士兵用密实的枪阵对付骑兵冲锋，练巷子里怎么配合，练守城时碰上各种幺蛾子怎么应付。
士兵汗流浃背，喊杀声震天，眼里那点迷糊早没了，只剩下腾腾的斗志和对统帅死心塌地的信服。
林逐欢在后方坐镇，把后勤和情报网子理得清清楚楚。
他琢磨着改进了雪橇运粮的路线，就算老天爷翻脸，前沿哨堡也能吃上东西。
他亲自画图，弄出更利索的伤兵营布局和救人的法子。
靠着老烟锅的“慈济所”路子，探子的触角往北狄王庭和西边的赤炎部使劲儿伸，零零碎碎却顶顶要紧的情报，雪片似的往回飞。
两人，一个在前头动拳头，一个在后面动脑子，配合得严丝合缝，把朔风城拧成了一架绷得紧紧、就等开打的战争机器。
可头顶那片打仗的乌云，非但没散，反倒更沉了。
北狄王庭攒的人马，比想的还多得多！赤炎部那边也来了准信儿：
赤炎部最凶悍的三万金狼骑，在他们那个少族长赫连灼领着下，偷偷摸摸离开了自家草场，没影儿了。
“赤炎金狼骑……三万……”帅府书房里，祁玄戈的手指狠狠戳在舆图西边那块地方，眉头拧成了疙瘩，“他们图的，绝不光是给北狄打打下手！三万精骑，足够把一场仗翻个底朝天！”
林逐欢站他边上，盯着舆图，脸色一样难看：“赫连灼这人，心比天高，手比蛇毒。他能出兵，北狄和靖王许的好处，肯定大得吓人。这三万人，就像把刀悬在咱头顶，指不定啥时候就劈下来！”
“得马上摸清他们到底在哪儿！”祁玄戈声音沉得像块铁，“咱们的主力被钉死在朔风城，要是赫连灼的金狼骑绕开咱，去捅西边其他不结实的口子……”
话没落地，书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了！
一个浑身是血、甲片子都碎了的传令兵，几乎是滚着爬进来的，嗓子都喊劈了：
“报——将军！西边八百里加急！铁门关……丢……丢了！”
“什么？！”祁玄戈和林逐欢脸唰地白了！
传令兵脸上糊着血泥，声音抖得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怕：“三天前！赤炎金狼骑……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他们……他们不要命啊！死命冲！”
“还有北狄的步卒跟着撞城！铁门关赵将军玩命顶着，可……可人太少！关……破了！赵将军……没了！弟兄们……折了大半啊！”
“赤炎骑兵……已经冲过铁门关，正往西边腹地烧杀抢掠！一路……一路的村子镇子……全着了火啊将军！” 传令兵说到最后，只剩了抽噎。
铁门关！西边顶要紧的门户！它一丢，西边千里好地，就全在北狄和赤炎联军的马蹄子底下了！想都不敢想！
祁玄戈一拳砸在舆图上铁门关的位置，硬图板都闷响了一声！他脸铁青，眼珠子上瞬间爬满了血丝！赫连灼！够快！够毒！
“求援信呢？！”祁玄戈的声音冻得掉冰碴子。
传令兵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份被血泡透大半、火漆都碎了的紧急军报：“在……在这儿……是……是铁门关副将……咽气前……叫末将拼死送出来的……”
祁玄戈一把夺过军报，飞快展开。
上头的字写得又乱又急，沾着黑红的血点子，细说了铁门关怎么破的，有多惨，还有敌人多凶、人有多少，尤其是赤炎金狼骑。
最后是血写的求援：“……贼兵太多，铁门关破，西境要塌了！求祁将军赶紧发救兵！晚了……西境就没了！”
沉甸甸的担子，狠狠砸在祁玄戈和林逐欢心口上。
书房里死静，只有那传令兵拉风箱似的喘气和压不住的抽泣。
西境告急！求援的军报跟催命符一样！
可朔风城呢？
北狄大军就在城外瞪着，随时可能扑上来！
要是分兵，朔风城空了，结果一样没法想！
这要命的岔路口，卡在了祁玄戈脖子上。
正这时，门外又响起一串急慌慌的脚步声。
一个京城来的宣旨太监，跟着侍卫，脸煞白地冲进来，礼都顾不上行，尖着嗓子就喊：
“圣旨到——镇北将军祁玄戈接旨——！”
祁玄戈和林逐欢对看一眼，心直往下沉，立刻跪下。
太监抖开明黄绢帛，声音急得不留半点缝：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惊闻西境铁门关失陷，赤炎北狄联军肆虐，西境生灵涂炭，危在旦夕！着镇北将军祁玄戈，即刻亲率精锐，火速驰援西境！务必击溃贼寇，收复失地，保境安民！西境诸军，皆受卿节制！边关朔风城防务，由监军林逐欢暂代，协同副将赵振、陈锋等人，务必固守！钦此——！”
圣旨上的话，彻底把祁玄戈摁在了那条路上！
皇帝直接下令，让他分兵去救！
还把守朔风城的担子，压在了林逐欢肩上！
“臣……祁玄戈，领旨！”祁玄戈重重磕头，声音低而硬。
他接过圣旨，手指头因为攥得太紧，都泛了白。
宣旨太监脚不沾地地跑了。
书房里，空气沉得能拧出水。
祁玄戈站起身，目光刀子似的扫过林逐欢、赵振、陈锋几个，语速快得像打铁：“赵振、陈锋！马上点兵！骁骑营、陷阵营，抽最硬的两万步骑！带十天干粮，什么都轻！两个时辰后，校场集合，跟我走！”
“末将遵命！”赵振、陈锋知道火烧眉毛了，抱拳领命，转身就跑没影了。
祁玄戈的目光，最后钉在了林逐欢身上。
那眼神太复杂，沉得吓人，有担忧，有千言万语哽着，更有一种沉甸甸的、掏心窝子的信。
“逐欢……”祁玄戈嗓子哑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涩，“朔风城……交给你了。”
林逐欢迎着他的目光，脸上那点惯常的懒散笑早没了影，换上了从未有过的稳和绝决。
他上前一步，直直看进祁玄戈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一字一顿，砸在地上：
“放心去。只要我林逐欢还有口气，朔风城，丢不了！”
他抬手，指尖轻轻划过祁玄戈胸前冰冷的护心镜，冰凉的铁下头，是对方心口有力的跳动。
“赫连灼那疯子……你自己，千万当心。” 声音放得轻，里头的不容置疑的关切却沉甸甸的。
祁玄戈心头猛地一撞！
他看着林逐欢眼里那份沉甸甸的承诺和关切，所有翻腾的话，最后只变成一个重重的点头。
他猛地伸手，狠捏了一下林逐欢的肩膀，那力道，像是要把自己的力气灌过去。
“等我回来。”祁玄戈深深看了林逐欢一眼，像是要把他的样子刻进骨头里，随即猛地转身，抓起佩剑和头盔，大步流星冲了出去！
林逐欢定在原地，看着那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肩头那一下的劲道和最后那一眼的深沉，还烙着。
他慢慢抬手，握紧了紧贴心口那柄冰凉的玄铁匕首——“断岳”。
冷风从敞开的门灌进来，吹乱他额前的碎发。他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和祁玄戈一样，锐利、冰冷、燃着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