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这座曾经的不夜城，如今已彻底沦为鬼蜮。
昔日熙攘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被遗弃的车辆如同金属棺椁般堵塞在路中央，覆盖着厚厚的、带有微弱规则污染的灰色尘埃。
宏伟的建筑依旧矗立，但许多玻璃幕墙已经破碎，如同空洞的眼窝，凝视着铅灰色的、被巨大镜像占据的天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铁锈、臭氧和某种更难以名状的、仿佛“褪色”了一样的怪异气味。
早在雾都镜像发生剧烈异变、规则污染等级急剧攀升之初，联合政府便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应急预案，动用所有运力，将绝大部分幸存市民强制疏散撤离。
如今还留在这座城市废墟中的，除了少数宁愿与家园共存亡的顽固老人，他们大多已在后续的规则侵蚀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便只有守夜人联盟雾都分部的战士们，以及从全球各地抽调来此建立观察前哨的破晓者小队。
他们像钉子一样，坚守在污染区的边缘，用生命和秩序能量构筑起一道道脆弱的防线，抵御着偶尔从城市深处游荡出来的影噬者，以及更危险的、无处不在的规则异常现象。
“希望壁垒”号巨大的舰影，如同移动的山脉，缓缓悬停在雾都东部郊区的安全空域。下方，是临时清理出来的、布满了防御工事和能量屏障的前沿基地。
磐石队长的轮椅通过运输平台降落到地面。尽管坐在轮椅上，他依旧穿着笔挺的特应队作战服，只是左半身的生物凝胶绷带和能量管路让他显得有些悲壮。
他拒绝了旁人的搀扶，自己操控着轮椅，来到基地指挥中心。
迎接他的是雾都分部的负责人，一位名叫“铁砧”的中年壮汉，脸上带着长期缺乏睡眠的疲惫和一道新添的、泛着规则侵蚀黑气的疤痕。
“磐石队长，欢迎，虽然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铁砧的声音沙哑，和磐石用力握了握手，
“情况比报告里更糟。镜像稳定的时候还好，自从前几天开始‘闪光’，城里的规则就跟发了疯一样。”
“具体表现？”
磐石开门见山，目光扫过指挥中心屏幕上各个监控画面传来的诡异景象。
“千奇百怪。”
铁砧调出几个视频片段，
“重力在局部区域随机反转，时间流速时快时慢，最麻烦的是……‘信息剥离’现象。”
他放大了其中一个画面。
画面中，一条商业街上，一个废弃的咖啡馆招牌突然开始变得……不真实。
它的颜色首先褪去，变成纯粹的黑白灰度，随后，其立体的金属支架和字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平，在短短几秒内，坍塌成了一个纯粹的、仅有长和宽的平面投影，如同一个巨大的、印在地面上的黑白商标。过了一会儿，它又缓缓恢复原状，但细节似乎丢失了一些，显得有些模糊。
“这种现象越来越频繁，范围也在扩大。”
铁砧脸色凝重，
“被剥离过的物体，虽然大部分能恢复，但其物理性质会变得不稳定，有些会直接粉碎。我们怀疑，这跟天上那东西的‘闪光’有关。”
磐石盯着那画面，若有所思。
他想起了索菲亚的话——“它们……在教你。”
难道，这种“信息剥离”，就是某种形式的……展示？
“准备一支精锐侦查小队，”
磐石下令，
“我要亲自去最近发生‘剥离’现象的区域边缘看看。带上最高规格的规则稳定器和信息采样设备。”
“队长，你的身体……”
铁砧担忧道。
“执行命令。”
磐石的语气不容置疑。
半小时后，一支由七人组成的侦查小队集结完毕。
除了磐石坐在特制的、加装了小型能量护盾和探测器的全地形轮椅外，其余六人都是雾都分部经验最丰富的破晓者，平均实力都在星穹体术二阶中期以上，队长是代号“千钧”的力量型好手。
他们乘坐装甲运兵车，小心翼翼地驶出基地能量屏障的范围，进入了被标记为“黄色警戒区”的雾都东区。
越往城市内部深入，那种怪异的“褪色”感就越发明显。
色彩饱和度在降低，声音传播也变得有些失真，仿佛隔着一层薄膜。
空气中游离的规则污染能量如同冰冷的蛛丝，拂过皮肤，带来阵阵寒意。
“停车！”
坐在副驾驶的千钧突然低喝一声。
运兵车稳稳停在一处十字路口。前方不远处的街心公园，正在发生令人瞠目结舌的变化。
公园中央的喷泉水池，连同里面冻结的雕塑和枯萎的植物，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深度”。
清澈（如今已污浊）的水面、大理石材质的立体雕塑、错综复杂的枯枝……所有这些的三维信息仿佛被快速抽离，它们的轮廓还在，但内部的结构、阴影、质感迅速扁平化，不过十几秒的时间，整个喷泉区域化作了一幅巨大的、仅有明暗变化的、近乎完美的二维平面投影，烙印在地面上！
这投影并非静止，其中的水流（现在是明暗条纹）似乎还在按照某种规律微微波动，那尊天使雕塑的平面影像，其眼眸的位置，似乎还在闪烁着微弱的、与雾都镜像中光点颜色一致的白光。
“记录！全方位记录！”
磐石在通讯器里下令，他的星穹体术虽然因伤势和能量枯竭无法完全开启，但残存的感知力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片区域规则结构的剧烈变化。
小队中的技术专家立刻操作各种仪器，对那片二维化的区域进行扫描和能量谱分析。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或许是他们的观测行为本身产生了干扰，或许是那片区域的规则本就极度不稳定，只见那二维投影的喷泉图案猛地一阵扭曲，从中心点“激荡”出一圈无形的波纹！
波纹扫过小队侧方的一辆废弃巴士。
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巴士那庞大的、充满金属质感的车身，如同被橡皮擦抹过一般，从车头开始，迅速失去立体感，颜色褪为黑白，扁平化……整个过程比喷泉更快，不到五秒，一辆完整的双层巴士，就变成了一张紧贴在地面上的、巨大而单薄的“巴士贴纸”！
而且，这扁平化的趋势还在沿着街道蔓延，朝着侦查小队的方向袭来！
“后退！启动最大功率规则稳定器！”
千钧怒吼道。
小队成员反应极速，能量光芒亮起，一道联合构成的秩序力场撑开，试图抵挡那无形的“降维”波纹。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冰水，秩序力场与降维波纹接触的地方爆发出刺耳的、非物理的摩擦声。
力场的光芒剧烈闪烁，明显处于下风，范围被压缩。
“队长！挡不住！这规则优先级太高！”
技术专家看着仪器上爆表的读数，急声喊道。
磐石坐在轮椅上，瞳孔紧缩。他能感觉到，那种规则的力量并非毁灭，而是一种……“格式化”。
它不带有恶意，却更加致命。
眼看秩序力场就要崩溃，一旦被那波纹扫中，他们很可能也会变成地上的一张“人形贴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磐石的目光猛地锁定在那二维化的喷泉图案中，天使雕塑眼眸位置那闪烁的、与镜像共鸣的微弱白光上。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
“千钧！左翼三点钟方向，那处闪烁的白光，用你的震荡波，轻微冲击它！不要破坏，只要干扰！”
磐石几乎是吼着下达指令。
千钧虽不明所以，但对磐石的命令毫无保留地执行。
他怒吼一声，右拳凝聚起厚重的土黄色星辉，猛地隔空砸向地面，一道凝练的、控制好力道的冲击波贴着地表，精准地轰击在二维图案中那闪烁的白光附近！
嗡！
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整个二维喷泉图案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中心那片区域的光芒骤然变得极度不稳定，明暗疯狂闪烁。
随之而来的，是那无形的“降维”波纹如同被掐断了源头，瞬间减弱、消散。
而就在波纹消散的前一刻，或许是规则剧烈扰动的结果，一缕极其细微、纯净、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平面”与“数学”美感的能量流，如同逃逸的萤火虫，从二维图案中逸散出来。
“采样器！快！” 磐石大喊。
技术专家早已准备好，一个造型精密、内部闪烁着秩序水晶光芒的金属棒状设备瞬间弹出，顶端产生一股微弱但针对性极强的吸力。
那缕逸散的二维规则能量，仿佛被某种同源的气息吸引（采样器内预设了源自索菲亚音乐盒和之前捕获样本的微弱共鸣场），微微一顿，随即被顺利地被吸入采样器之中。
采样器顶端的指示灯立刻由黄转绿，发出轻微的“嘀”声，表示捕获成功。
几乎在能量被捕获的同一时间，那片二维的喷泉图案如同失去了支撑，开始剧烈扭曲、崩溃，最终如同破碎的镜面般消散在空气中。
原地只留下一个仿佛被什么东西抹平了一块的、异常光滑的地面。
而那辆巴士“贴纸”，也如同褪色的照片，缓缓恢复了三维形态，但车体结构已经严重变形，仿佛被巨力碾压过一般，显然无法再使用了。
街道上恢复了令人不安的寂静，只有小队成员粗重的喘息声。
“成功了……我们捕获了！”
技术专家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采样器，声音带着激动与后怕。
千钧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看向轮椅上的磐石，眼神充满了敬佩：
“队长，你怎么知道……”
磐石没有回答，他只是抬头，望向雾都上空那巨大的、依旧在规律闪烁的镜像，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无法动弹的左半身。
“这不是攻击……”
他喃喃自语，重复着秦老的判断，
“这更像是一种……失控的展示，或者说，一个世界在痛苦中无意识散发的……‘规则辐射’。”
他操控轮椅转向：
“立刻返回基地！将这缕样本以最高保密等级，第一时间传送回‘裁决之剑’号！这可能是我们理解镜像，甚至与二维世界建立稳定沟通的关键！”
小队迅速撤离，装甲车引擎轰鸣着驶回基地方向。
没有人注意到，在刚才那片二维图案崩溃的中心，那异常光滑的地面上，一个极其微小、由未知几何符号构成的印记，一闪而逝。
那印记的形状，隐约像是一个……未完成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