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后看了一天孩子上了瘾,竟然想抱回永寿宫养几天。
许执麓自然不允,但她也不会去顶撞刘太后,只管让人去把皇上喊来,一面抱着孩子在内室躲着。
祁郢没想到这都要他出面,亲自把刘太后送走后,很不满的对许执麓道,“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让人去请朕,你以为朕与你一样闲?”
“哦,原来太后娘娘的事也不过鸡毛蒜皮,等下次我会原原本本和太后说的。”许执麓装了一天,累了人晕晕的,主要是她也怕热,所以没压住脾气,阴阳怪气起来,“我是闲,一个困在樊笼里的金枝雀,哪像有些人翻云覆雨,畅快恣意呢。”
祁郢偏过头去看了看她,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女儿都不傻,怎么就有她这样的刺儿头,张口就挑战他,若是口拙的这会儿肯定是要辩解了,但他显然是厉害多了,笑着说:“是啊,做皇帝就是快活呀。”
她讥讽什么,他就认,这才叫气人堵心。
许执麓果然更不高兴,又忍不住瞪他,殊不知那怒色也是活色,生香动人,一旁的樱草忍不住想要提醒姑娘别犟嘴,好女不跟男斗,还是这样一位‘大男人’。
她才想张口,就被刘金贵挡住了,他笑眯眯的,眼神却很严肃,樱草顿时紧紧抿住了嘴,不知道一贯面善的刘金贵怎么突然这样。
“千里江山旧封疆,一笑君王思封狼,”许执麓着实是被快活二字冲击昏了脑袋,骂人的话堵在喉咙里,竟然吟了一首讽诗,“六宫此日添新庆,何人无端忆惘然——”
人呐,永远是刀尖儿戳到自己肉里去,才会觉得疼。
这诗一出,祁郢笑不出来了。
边关战事屡起,突厥数次进犯,一次比一次深入,先帝执政晚年为求国祚安稳,每每都派人去求和,祁郢少时也有满腔热血,是个积极的主战派,太子时参政之后更是数次调整边防策略,等权柄在握后,可以调遣兵马,也暗暗部署要彻底将突厥军打回去……他一贯谋而后动,为国为民为长久计,没有贸然起大战,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自然是无作为。
一片死寂中,刘金贵一瞬间都出了汗,樱草等人更是哆嗦了一下。
众人预想的震怒并没有发生,祁郢的呼吸甚至都是平顺的,他淡淡道,“想来是憋坏了,不需七步张口成诗,朕倒是屈才了。”
刘金贵听这语气,就是大大的坏事了,他可把祁郢的脾气摸得透透的,这已经是心情极坏的语气。
伴君如伴虎啊!偏许执麓半点不在乎后果,更是好定力。
她在乎上下尊卑,她能骂皇帝?
“憋坏了可不是我。”许执麓一语双关,一上位却不能大开手脚,处处掣肘,还快活?发癔症可能来得更快,在后宫逞什么威风,跟她吵,来呀,谁先破功,谁是狗!
一想到以他的傲气这首讽诗能让他几日吃不下饭来,许执麓不由捏了一下手心,怕会笑哦。
“好好好,朕今日也失了身份,说一说诛心的话了。”祁郢如何看不出她眼里的兴奋,他是谦谦君子也不能与女子计较,她还以为自己多能?
“对了,你诗中提起安嫔,好像举世就只有你记得她,可惜朕却知,她心中最记挂的母亲,因你之故,生死不得相见。”
“她到死也只抱憾呢。”祁郢叹了口气,许执麓瞬间面色煞白,刚要说话,他又逼近她,声音格外温柔:“你这样只顾自己快意恩仇的人,当真有心吗。”
他生平第一次这样刻薄,还是对一个女子,许执麓本能后退拉开距离,一下子就失去了反击的机会。
祁郢说着轻巧,句句诛心,说罢扬长而去。
他们这一场交锋,止于芳若殿,除了亲近几人,无人知晓。
然而祁郢睡不着,刘金贵更是跟着睡不着,许执麓也觉得没劲透了,就连樱草和萱草都失眠了。
整个乾元宫也只有小皇子裹着薄薄的小毯子睡得舒舒服服。
一夜过去,这一日的朝堂格外的安静,龙椅上的年轻皇帝面无表情的不知道想什么,底下的臣子们有本要奏都选择压回去,择日再呈,没必要,真没必要……就领一份俸禄搭进去性命作甚。
谁知躲得过一时,躲不过巳时。
此刻的御书房,几位大臣跪在地上,额上都是冷汗。
两旁站着的老臣也低垂着头,不敢抬头探寻,就是王左相也有些吃不消,他年纪大了,站久了半身麻痹。
“刘金贵。”
祁郢将几封折子砸在跪着的大臣跟前,只冷笑不语,刘金贵进来,都不需问就知道皇上什么意思,忙让人把椅子挪到御案近处,王老也顺势坐下,缓了半天老腰才不酸了。
他也不得不出声,承担住天子怒火,“陛下息怒,外藩本就是陈年痼疾,永文,弘乐,建隆三朝都没能得到根本解决,而建隆三年后先帝数次想下诏削去戎州王的封地,也都未能成行。”
追溯起来前朝覆灭也是藩镇割据之乱,才有新朝而立。
但提起先皇顺帝,祁郢面上不显,内心里却真的生了怒,顺帝得位不易,太皇太后身为他的嫡母不仅没有给他支持,反而因为养子上位,亲子封王暗藏祸心。
她连对自己孝顺的顺帝都不喜欢,更何况她早就想换掉的孙辈皇帝——少年天子祁郢呢?
在顺帝重病垂危,皇权交替的关键时候太皇太后数次进言‘兄终弟继’意图让其亲子戎州王继承皇位,随即遭到了左相王老等人的严词反对,许多正直的大臣心中不忿,更有御史直言骂她:“父子相传乃祖制,休得为一己私欲行祸国之事!”
是以祁郢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削弱太皇太后母族薄家在朝中的势力,比起当太子时在顺帝荫蔽下的年少轻狂,初登大位的他韬光养晦,明面上从不和皇祖母起冲突,又以忙于料理政务、熟悉官员迷惑于她。
至于戎州王,祁郢早知道自己的这位皇叔久蓄异志,暗中加强了对他的防范,但没有采取强硬的行动,反而重加赏赐,以礼相待,让他认为少主新立,软弱可欺。
说到底祁郢能稳住天下,还是他自己争气,不说老一辈的如王老是他恩师,就是年轻臣子都折服他知人善任,有为君气度,并不是一味的独揽大权,而是张弛有度,听得进谏言。
但雷霆君威也是日积愈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