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声音娇柔甜腻,在这个空旷的展厅角落里,像一把裹着蜜的刀子,格外刺耳。
苏清颜站在陆景琛身后,看着他接电话时瞬间变化的神情。
男人原本紧绷的下颌线倏然柔和,眉眼间那份对着她时惯有的冷漠与不耐,顷刻间融化得一干二净。那种小心翼翼的珍视,是她嫁给他两年,从未见过的表情。
“薇薇,你终于要回来了。”
陆景琛的声音低沉温和,醇厚得像陈年的酒,每一个字都带着笑意。
“我想你了,景琛。这几年在国外,每天都在想你。”
林薇薇的声音透过听筒清晰传来,苏清颜听得一清二楚。她站在原地,看着眼前价值连城的画作,却觉得自己的存在,比墙上这幅画的影子还要虚无。
她就像个多余的摆设。
不,连摆设都不如,至少摆设还有观赏价值。
“我也想你。”
陆景琛毫不犹豫地回答,嗓音里的思念几乎要溢出来。他完全没顾及身后还站着他名义上的妻子。
苏清颜的手指一根根收紧,光洁圆润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
原来,他也会说“想”这个字,只是从来不对她说。
“景琛,我给你准备了礼物,是我在巴黎亲手设计的一对袖扣。”
“是吗?”陆景琛低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愉悦和宠溺,“我也要给你准备礼物。”
他说着,转过身来。
那双刚刚还盛满柔情的黑眸,在对上苏清颜的瞬间,温度骤降,变回了她所熟悉的冰冷与疏离,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
他像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视线在她身上扫过。
“明天陪我去选。”
不是商量,是命令。
用他妻子的身份,去给他心爱的女人挑选回归的礼物。
苏清颜觉得,陆景琛这人,真是坏到了骨子里。
她忽然很想笑,唇角也确实不受控制地微微扬了一下。
“好啊。”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陆景琛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似乎没料到她会答应得这么干脆,甚至还带着一丝……愉悦?
只听苏清颜慢条斯理地继续说:“林小姐喜欢什么风格?珠宝还是包?正好我最近也想给自己添点东西,顺便帮你参考参考。”
她顿了顿,抬眼直视着他,眼神平静无波,“毕竟,论花钱,我比你有经验。”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陆景琛盯着她,眼底的冰冷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透出几分审视和探究。
还没等他开口,苏清颜已经转过身,踩着高跟鞋,姿态优雅地走向展厅的另一边,留给他一个纤细却挺直的背影。
呵,让自己的新婚妻子去给白月光买礼物?
陆景琛,你想得可真美。
他对着电话说完,直接挂断,然后看向苏清颜,眼神里的温度已经降回冰点。
“走了。”
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回别墅的路上,车厢里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陆景琛握着方向盘,侧脸的线条绷得死紧,显然还为苏清颜刚才那句“论花钱,我比你有经验”耿耿于怀。
苏清颜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心情却出奇地平静。
她甚至还有闲心打开了车载音乐。
一阵欢快又口水的网络情歌立刻充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爱上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苏清颜还跟着哼了两句,调子跑得能从南天门拐到蓬莱东路。
陆景琛猛地一脚刹车,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划破夜空。
他转过头,黑眸沉沉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看穿。
苏清颜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怎么了?这歌不好听吗?我觉得挺上头的。”
陆景琛太阳穴突突地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苏清颜,你最好安分点。”
“哦。”苏清颜乖巧地应了一声,然后默默关掉了音乐。
安分?她为什么要安分?安分能换来了什么?换自己在家里操持家务,还要给白月光买礼物吗?
回到别墅已经是晚上十点。
苏清颜刚换好鞋,陆景琛就目不斜视地上了楼,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她站在空旷冰冷的客厅里,听着楼上传来他沉稳的脚步声,最后是书房门“咔哒”一声关闭的声音。
这个家,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华丽的牢笼,而她,是那个被遗忘的囚犯。
苏清颜慢悠悠地上楼,洗漱完,换上丝质睡裙。
路过书房时,门虚掩着一道缝,里面透出暖黄色的光,还有陆景琛刻意压低的、温柔的说话声。
“薇薇,你喜欢什么样的首饰?”
“星辰系列那款项链怎么样?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喜欢碎钻铺在一起,像银河。”
苏清颜的脚步顿住了。
星辰,银河。
原来这个男人不是不懂浪漫,只是他的浪漫,从来与她无关。
她没有再听下去,默默地走回了客房。
苏清颜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那盏昂贵却冰冷的水晶灯。
从家里人介绍,到结婚这段时间以来,好像也有很多的时间,陆景琛从来没有问过她喜欢什么。
哦,不对,问过一次。
那一天,他问她:“你喜欢钱,对吗?苏家把你卖了个好价钱。”
凌晨两点,客房门被轻手轻脚地推开。
陆景琛走了进来,带着一身若有若无的酒气和寒意。他大概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动作放得很轻。
苏清颜立刻闭上眼睛,呼吸放得平稳绵长。
黑暗中,身侧的床垫微微下陷。
他坐了下来,一声不吭,苏清颜心里紧张极了,明显,不知道为何,陆景琛又喝了一点酒,她不知道陆景琛会做什么,她要反抗吗?当然要的,这样的陆景琛,有什么资格占有她?
苏清颜以为他会做些什么。
但过了许久,她感觉到身边的男人站了起来,走到了面向了她的一面。
一道沉沉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带着审视的意味,让她几乎要装不下去。
苏清颜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然后,一只手带着凉意,慢慢地伸了过来。
他的指尖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她的脸颊,划过她的下颌线,最后,停在了她的耳后。
那里有一块很浅的印记,淡蓝色的,像一滴泪珠的形状。
他的手指在那块印记上反复摩挲,动作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探究和……迟疑。
苏清颜的心跳瞬间乱了节拍。
他这是做什么?
就在她几乎要忍不住睁开眼时,那只手忽然像被滚油烫到了一样,猛地收了回去。
黑暗中,她听到他一声极低的,满含失望与厌恶的呢喃。
“终究不是她。”
苏清颜的心,像是被人用钝刀子狠狠剜了一下,瞬间沉到了不见底的深渊。
原来如此。
他今晚的反常,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林薇薇要回来了。
他不是在看她,而是在透过她,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连她身上这块天生的印记,都因为不属于那个人,而被他如此嫌恶。
苏清颜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没有泪,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冷。
陆景琛,谢谢你。
谢谢你,又让我死心了一回。 第二天早上,苏清颜醒来时,门口传来浅浅的敲门声,唤她下楼用餐。 慢条斯理地起床,挑了一件明黄色的连衣裙换上,甚至还化了个精致的淡妆,将昨夜那点不快的情绪,连同眼底的最后一丝留恋,都用遮瑕膏盖得严严实实。
楼下餐厅,陆景琛西装革履地坐在主位,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份财经报纸,将自己与周遭的一切隔绝开来。
餐桌上摆着精致的中式早点,虾饺皇皮薄馅靓,热气腾腾。
苏清颜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拿起筷子,施施然地夹了个虾饺。
“今天的虾饺不错,陆先生不尝尝?”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又含着一丝说不清的调侃。
陆景琛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报纸翻过一页,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食不言。”
“哦,对。”苏清颜点点头,又夹了一个,“是我不懂规矩了。毕竟和陆先生同桌吃饭的机会不多,业务不太熟练。”
这话里的刺,傻子都听得出来。
陆景琛翻报纸的动作终于停住,他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淬着冰。
“苏清颜。”
“嗯?”苏清颜咬着虾饺,腮帮子鼓鼓的,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我在。”
陆景琛的眉头拧了起来,他最烦她这副装模作样的无辜。
“有话就说。”
“好啊。”苏清颜咽下嘴里的东西,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参加什么高级晚宴。
她放下餐巾,身体微微前倾,一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清澈见底。
“陆景琛,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
陆景琛的眸色沉了沉,“说。”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空气瞬间凝固。
陆景琛的手指在报纸边缘收紧,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苏清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轻轻笑了一声,“陆先生,我们好歹是夫妻,你讨厌我,就像你每天要呼吸一样,是本能,是事实,你否认这个有意思吗?”
她顿了顿,不等他反驳,继续追问,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是因为我不是林薇薇?还是因为苏家把我卖给你,让你觉得我浑身都沾着铜臭味?”
陆景琛手里的报纸被捏得变了形,他猛地将其摔在餐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苏清颜,你调查我?”
“这需要调查吗?”苏清颜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还端起牛奶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她放下杯子,看着他那张因为薄怒而显得更加冷峻的脸,忽然又笑了。
“还是说,有更具体的原因?比如……我身上的某个印记,长错了地方,让你看着恶心?”
“恶心到,连碰一下,都脏了你的手。”
话音落下的瞬间,陆景琛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厌恶和冰冷,而是掺杂了被窥破秘密的震惊和恼羞成怒。
她果然醒着!
她听见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火,瞬间点燃了陆景琛所有的自尊和骄傲,烧得他理智全无。
“苏清颜!”他豁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你找死!”
面对他雷霆万钧的怒火,苏清颜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甚至还往前走了一步,仰起脸,嘴角的弧度带着一丝纯粹的、看好戏般的兴味。
“怎么,陆先生想杀人灭口?”
她的声音不大,轻飘飘的,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陆景琛紧绷的神经。
“就因为我……不小心听到了你的真心话?”
陆景琛高大的身躯紧绷如弓,胸口剧烈起伏,那双淬着冰的黑眸里,怒火几乎要烧成实质。他死死攥着拳,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着某种毁灭性的冲动。
他想掐死她。
这个念头疯狂地在脑海里叫嚣。
可苏清颜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仿佛在欣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
她想,这真是有趣。
整个江城都赞不绝口的谦谦君子,天之骄子陆景琛,原来被人戳破心事后,是这副模样。
早年间,两家关系还算密切时,她也曾远远见过他几次。那时候的他,总是温和有礼,待人接物无可挑剔,是所有名媛心中最完美的丈夫人选。
当苏家破产,父亲跪着求她嫁过来时,她心里除了认命,未尝没有过一丝隐秘的期待。
嫁给陆景琛,似乎不算太坏。
现在看来,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的视线从他暴怒的脸,缓缓下移,落在他那只捏得变形的手上。
就是这只手,昨晚还在她身上流连。
“回答我,陆景琛。”苏清颜收回思绪,再次开口,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我身上的印记,究竟是哪里让你不顺眼了?”
她微微歪了歪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天真的残忍。
“是形状不对,还是颜色不配?影响了你透过我,怀念你心上人的兴致?”
“够了!”
陆景琛猛地低吼出声,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这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冰渣。
苏清颜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她成功了。
她成功地撕下了他那张冷漠从容的面具,看到了面具下最真实、最丑陋的恼羞成怒。
空气仿佛凝固了,餐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苏清颜以为他会做出什么更失控的举动时,陆景琛却忽然松开了紧攥的拳头。
他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底翻涌的怒火被一种更可怕的冰冷所取代。他抬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刚才因为起身动作而微皱的西装领口,仿佛刚才那个失态的人不是他。
那份刻在骨子里的骄矜与从容,又回来了。
“收拾一下。”他开口,声音平直,听不出任何情绪。
苏清颜挑了挑眉,没说话。
陆景琛的目光没有在她脸上停留,径自转向门口,丢下后半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耳光,狠狠扇在苏清颜的脸上。
“陪我去给薇薇,选回国的礼物。”
苏清颜愣住了。
也就一秒。
随即,她看着陆景琛决绝上楼的背影,唇角竟缓缓勾起一抹笑。
陪他去给白月光选礼物?
陆景琛,你可真有创意。
她拿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牛奶,慢悠悠地喝完,然后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得像是在赴一场盛宴。
一个小时后,劳斯莱斯幻影停在江城最奢华的购物中心门口。
陆景琛一身高定西装,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苏清颜则踩着高跟鞋,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姿态从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总裁带着他的首席秘书在巡视商场。
顶级珠宝品牌“梵诺”的VIp室内,经理亲自接待。
陆景琛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连客套都省了,直接对经理说:“把你们最新款的钻石项链都拿出来。”
很快,几条璀璨夺目的项链被一一陈列在黑色丝绒托盘上。
陆景琛的目光扫过一圈,最终拿起其中一条水滴形主钻的项链,钻石的光芒在他指尖流转。
他没问经理,反而侧过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苏清颜。
“你觉得这条怎么样?”
他的语气,像是在询问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物件,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 veiculo 的审视,他在等,等她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嫉妒或伤心。
苏清颜走上前,甚至比他还凑近了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条项链。
“设计是三年前的经典款,主钻目测三克拉左右,净度不错,但切工只能算中上,”她抬眼看向一旁已经有点傻眼的经理,专业地问道,“有GIA证书吗?我想看看具体的参数。”
经理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哈腰:“有有有,陆太太真是好眼力!”
苏清颜没理会这个称呼,转回头看着陆景琛,唇角一弯,笑容明媚又真诚:“陆先生,林小姐毕竟是知名设计师,品味独特,用三年前的旧款当回国礼物,会不会显得您有点……敷衍?”
陆景琛的脸,瞬间就沉了下去。
她甚至没叫那个人“薇薇”,而是冷冰冰的“林小姐”。
“那你说,哪条好?”他几乎是咬着牙问。
“那条吧。”苏清颜随手一指,指向了托盘最角落里一条设计感极强、主钻也明显大了一圈的星辰主题项链,“星辰系列,梵诺今年的主打款,寓意‘你是我的星辰大海’,肉麻是肉麻了点,但女人都吃这套。”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也更贵。更能体现陆先生您的诚意。”
经理的眼睛都亮了:“陆太太眼光真好!这条‘星辰之泪’全球限量三条,价值一千二百万!”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苏清颜这是在将他的军。
陆景琛死死盯着她脸上那副“我完全是为了你好”的表情,胸口那股被压下去的火又蹿了起来。
他想看她痛苦,她却偏要把这场羞辱变成一场商业评估。
“好。”陆景琛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就这条。”
他倒要看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
“包起来。”
付款的时候,陆景琛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正是“陈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