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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川捷报传入汴京后的第三日,暮色像被浓墨浸透的棉絮,层层叠叠地压下来。铅灰色的云层密不透风,每一缕云丝都坠着刺骨的寒气,仿佛稍一用力,就能砸下漫天冰刃。凛冽的北风不是“吹”,是“刮”——带着塞外草原未驯的野性,裹挟着黄河冰面的死亡气息,呼啸着钻过汴京街巷每一条青砖缝隙。街面上前几日未化的积雪被风卷起,成了细碎锋利的雪粒,打在朱漆门扉上是“沙沙”的切割声,落在青灰瓦檐上又积成薄而坚硬的冰壳,让整座京城都仿佛披上了一层冷硬的铠甲。

零星几户人家的窗纸透出摇曳的烛火,那点昏黄的光在狂风中挣扎着闪烁,很快便被无孔不入的寒气逼得黯淡下去。唯有晋王府那辆深褐色的马车,在这片死寂的暮色里,固执地碾出一条孤独的轨迹。车身木料泛着经年累月形成的油光,车轮外侧紧紧缠着三层用于防滑的粗麻布,布缝里还嵌着前几日冻硬的积雪,碾过石板路时发出“咯吱——咯吱——”的沉闷声响,不似权贵仪仗那般张扬,反倒透着一股刻意压制的、沉郁的隐秘。

拉车的两匹黑马通体油亮,肌肉贲张,唯有口鼻处凝结着厚厚的白霜,每一次呼吸都喷出大团大团的白气,随即又被狂风瞬间撕碎、卷走。马车最终停在宋王府那扇规制森严、平日里鲜少开启的侧门外。赶车的老卒敏捷地跳下,他穿着深青色、袖口已磨出毛边的旧棉甲,先是利落地拉紧缰绳,又下意识地抬手拢了拢被风吹歪的毡帽,眼角的深深皱纹里积了点雪沫,却不敢伸手去拂。在这宋王府的门庭前,连他这样赶车的老兵也深知规矩: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甚至连呼吸都要放轻放缓,融入这风雪声中。

车帘是深青色锦缎所制,上面用更深的丝线绣着繁复的暗纹缠枝莲,此刻被一只骨节分明、肤色偏白的手从里面缓缓掀开。先是一角浓密得几乎不见杂色的玄色狐裘露出来,毛锋在惨淡的暮色里泛着一种近乎诡异的淡银光泽,随后,赵光义的身影才不疾不徐地探了出来。他戴着同色的风帽,帽檐压得极低,巧妙地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显得过于削瘦的下颌,以及那两片因常年思虑过重而缺乏血色的、薄薄的嘴唇。

他并未立刻下车,反而在车厢边缘静坐了片刻,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戴着白玉扳指的右手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狐裘柔软而温暖的领口,那狐裘是西域进贡的极品,触手生温,可他的指尖却依旧冰凉——这并非因为外界的严寒,而是源于心底那翻腾不休、需要极致冷静的算计。他的目光锐利如隼,透过车帘的缝隙,飞快而细致地扫过宋王府侧门的守卫:两名亲卫身着深红色棉甲,甲片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手始终按在腰间制式佩刀的刀柄上,站姿笔挺如松,连眼皮都极少眨动,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石雕。侧门门楣上的青铜门环雕刻着狰狞的饕餮纹,环身因常年使用而被摸得锃亮,却丝毫掩盖不住其散发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严与肃杀。

赵光义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在无声地咽下最后一丝可能影响判断的犹豫。他深吸一口冰冷如刀的空气,那寒气刺入肺腑,带来针扎般的痛感,却也让他本就清醒的头脑变得更加冷静、锐利。随后,他弯腰下车,鹿皮靴子踩在压实的新雪上,发出“噗”的一声轻响,积雪瞬间没至脚踝,刺骨的寒意透过靴底迅速蔓延上来。他下意识地拢了拢风帽,将面容遮掩得更为严实,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那双眼不像常人在酷寒中那般浑浊瑟缩,反而精光内敛,深不见底,如同藏在最深暗处的寒星,在扫过守卫时其锋芒一闪而逝,随即又迅速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晋王殿下,王爷在书房候着,请随末将来。”一名亲卫上前一步,动作标准地微微躬身,声音低沉得如同埋在深厚雪层下的石头,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有刻入骨髓的规矩与服从。赵光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并未出声,沉默地跟在那亲卫身后,迈入了那道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声音的侧门。

门内是一条笔直的青石板甬道,石板之间的缝隙已被积雪和冰凌填满,走在上面需要格外小心。甬道两旁植着几株老腊梅,此刻枝桠光秃,形态清癯,只在扭曲的枝头顽强地挂着些许积雪,于这肃杀氛围中透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孤高的风骨。狂风从高耸的院墙外猛烈地倒灌进来,卷起地上的雪粒,劈头盖脸地打在赵光义的狐裘上,簌簌落下,沾在浓密的毛锋上,很快又被他的体温悄然烘化,留下点点湿痕。他走得并不快,步伐却异常稳健,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石板的正中央——这既像是在下意识地计算着与前方引路亲卫之间最恰当的距离,又像是在默默调整身心,以适应这座王府里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威压氛围。

书房位于王府的最深处,远离前院可能存在的任何喧嚣。尚未行至门口,一股混合着淡淡银霜炭特有香气的暖意便已从门缝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引路的亲卫在距离房门尚有数步之遥时便停下脚步,抬手用指节不轻不重地叩响了房门,声音清晰地传入内间:“王爷,晋王殿下来了。”

里面传来一声平淡、听不出喜怒的“进”。亲卫这才推开厚重的房门,侧身让开,做出一个标准而无声的“请”的手势。赵光义在门口再次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外间的寒气作为某种支撑,这才迈步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刹那间,身后一切的风雪与严寒都被隔绝在外,温暖得甚至有些燥热的空气,裹挟着那名贵的炭火香气,如同潮水般将他紧紧包裹,让他一路上因寒冷和紧张而微微紧绷的肩背肌肉,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

书房极其宽敞,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正对面那幅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巨幅舆图。舆图以厚实坚韧的丝绢为底,边缘以金线精心镶滚,其上用不同颜色的墨迹详尽标注着各方州府:中原核心地带用的是沉稳的正黑色,而新近平定的巴蜀之地,则被醒目的朱红色仔细圈出,旁边还有两个力透绢背、遒劲有力的墨字——“已定”,那笔迹赵光义一眼便能认出,出自王兄赵匡胤亲笔。舆图之下,是一张宽大的紫檀木长案,案上整齐地摊开着几本奏折,一方端砚中的墨迹尚未全干,旁边搁着一支狼毫笔,笔杆上似乎还刻着细密的小字。

房间正中央,摆放着一个造型古拙的巨型黄铜火盆,盆中银霜炭烧得正旺。那些炭块通体乌黑,质地紧密,带着天然的细密冰纹,橘红色的火星不时从炭块间的缝隙中“噼啪”一声迸溅出来,随即又黯灭下去。澎湃的热力以火盆为中心向外辐射,将整个书房烘烤得如同暖春,连空气都仿佛带上了一层温润的湿度。

赵匡胤就站在那幅巨大的舆图前,背对着门口。他今日未着彰显身份的亲王冕服或朝服,仅穿了一件用料考究的深紫色常服,唯有领口与袖口处,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着极其简约、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的龙形暗纹。他身形高大挺拔,肩背宽阔,即使只是一个静止的背影,也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足以慑服人心的威严。双手习惯性地负在身后,右手的手指正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左手的手腕——这是赵匡胤陷入深度思考时,一个极少人知、却至关重要的习惯性动作。宫内最亲近的侍从都明白,一旦王爷开始不自觉地摸手腕,便意味着他心中正在盘算着足以影响国运朝局的大事。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鹰隼,牢牢锁定在舆图上那被朱笔圈出的“成都”二字之上,眼神深邃,仿佛能穿透这厚厚的丝绢,清晰地看到千里之外巴蜀大地的山川河流、城郭民情,看到成都城内升起的袅袅炊烟,看到西川行营森严的营垒与飘扬的旌旗,甚至看到曹彬顶盔贯甲、立于城楼之上巡视的身影。偶尔,他会抬起右手食指,在那“成都”二字旁的丝绢上轻轻敲击几下,发出“笃、笃”的沉闷声响,在这过分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每一下,都仿佛直接敲打在旁观者最敏感的心弦之上。

“王兄。”赵光义的声音在门口适时响起,带着一种经过精心计算的、恰到好处的恭敬——音量不高不低,既能确保清晰地传入赵匡胤耳中,又不会显得突兀或惊扰。他停在门槛之内,并未贸然继续前行,而是垂手静立,等待着对方的回应,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蜷缩,攥紧了内里的衣摆。

赵匡胤并未回头,甚至连姿势都未曾改变,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轻的、表示知晓的“嗯”,随后才用那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却又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语调说道:“来了?坐。”

赵光义这才应声迈步走入室内,动手解开身上那件厚重的玄色狐裘——狐裘因其用料十足而显得有些沉坠,他脱卸时手臂不得不微微用力,光滑的狐毛与锦缎袖口摩擦,带落下几根极其细微的银色绒毛。一直垂首侍立在侧的老内侍李忠立刻悄无声息地上前,躬身双手接过那件价值连城的狐裘,动作熟练而轻柔地将它折叠得整整齐齐,安置在墙边一张铺着软垫的矮几上,整个过程轻缓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李忠是赵匡胤身边的老人,自陈桥兵变前便跟随左右,最是懂得察言观色,此刻他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不敢有丝毫打扰。

赵光义步履沉稳地走到舆图下首那张雕刻着繁复云纹的紫檀木圈椅前坐下。椅子做工精良,椅面铺着暗蓝色的软缎锦垫,其上绣着精致的缠枝莲图案,坐上去感觉十分柔软舒适。他刚坐定,李忠便已端着一个银质托盘悄然而至,盘中放着一盏正冒着袅袅热气的汝窑青瓷茶盏,天青色的杯身上布满了细密自然的冰裂纹。赵光义双手接过茶盏,掌心立刻被那滚烫的温度熨帖着,驱散着从外面带来的最后一丝寒意。他并没有立刻饮用,只是用双手稳稳地捧着茶盏,仿佛在借此暖手,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杯沿那些凹凸不平的冰裂纹路,目光低垂,落在茶汤表面因他动作而产生的细微涟漪上,像是在利用这短暂的片刻,最后一次梳理和确认自己早已打好的腹稿。

“西川大捷,举国欢腾,弟这几日便是走在街上,也能时时听到百姓们都在交口称赞王兄的英明决断呢。”赵光义率先打破了沉默,开口时语气拿捏得极好,带着真诚的振奋与毫不掩饰的钦佩。他抬起头,目光投向赵匡胤那如山岳般沉稳的侧影,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抹笑容,连眼角的细纹都似乎因此而舒展开来,“曹彬此番,确是立下了不世之功——克定全蜀已属难得,更能于战后迅疾采取剿抚并用之策,迅速平定叛乱。弟听闻,先前蜀中曾有乱兵滋扰地方,若换作旁人,只怕为了立威早已行屠城之举,而曹彬却只下令处决了几个为首悖逆之徒,将其余协从者尽数编入行营戴罪立功,更是开仓放粮,竭力安抚受战火波及、流离失所的百姓。如今蜀中父老提及曹彬,皆不称其节度使之本官,而因其检校太保之加衔尊称其为‘曹太保’,好似其真已是尽在王兄的太师之下的太保一样。甚至有人感念其恩德,私下里称其为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他话语微顿,端起茶盏浅浅呷了一口——茶水温热适口,是上好的龙井,带着清雅的香气。他细细品味般咂了咂嘴,继续言道:“而这战后安抚、恢复民生的功夫,最是考验为政者的耐心与智慧,绝非寻常武将所能企及。此等文武兼备、既善征战又通治理的不世之功,在我朝开国以来,怕是也难以找出第二人了。然,追根溯源,仍是王兄慧眼如炬,识人善任,敢将这平定西川、关系国运的重担全然交付于曹彬之手。若换了那些畏首畏尾、或是急功近利之辈,岂能将此事办得如此周全稳妥?”

赵光义说这番话时,语气恳切,眼神中充满了对赵匡胤决策的叹服,仿佛他此番冒雪前来,真的仅仅是为了表达对兄长的敬佩与对功臣的赞扬。他深知,赵匡胤虽崇尚务实,不喜虚言,但身居高位者,终究也乐意听到合乎情理的称颂之辞,尤其是在做出如此成功的战略决策之后。先将姿态放低,把赞誉之词说到对方心坎里,营造出坦诚关切的气氛,后续那些更为尖锐、甚至危险的话语,才更容易被听入耳中,纳入考量。

赵匡胤终于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明显的表情,既没有因这番称颂而流露出丝毫得色,也没有显出任何的不耐烦,其面容如同经过精心打磨的和田美玉,温润之下是深藏的坚硬与冷峻。他迈步走向主位那张更为宽大、椅背上雕刻着五爪龙纹、铺着明黄色锦垫的座椅——那是唯有皇帝或监国亲王才能使用的规制。落座时,他的动作沉稳如山,双手自然地放置在扶手上,手指舒展,目光平静如水地落在赵光义脸上,那目光中不含审视,也不带鼓励,只是一种纯粹的关注:“你特意冒雪前来,不会就只是为了向本王说这些溢美之词吧?”

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轻而易举地便戳破了赵光义精心构筑的铺垫与氛围。

赵光义脸上那层恰到好处的欣悦之色,如同被一阵狂风吹散的薄雾,迅速消退得无影无踪。嘴角那抹笑容先是微微一僵,随即像是失去了支撑般,缓缓收敛起来,脸色也从方才因室内温暖而泛起的微红,转而透出几分失血的苍白。他将手中的青瓷茶盏轻轻放回身旁的茶几上,杯底与桌面接触时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在这过分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双手置于膝盖之上,手指却悄然攥住了深蓝色衣袍的下摆,将那昂贵的料子攥出了一片凌乱的褶皱。他再次压低了嗓音,仿佛担心隔墙有耳,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才开口说道:“王兄明鉴。捷报初传之时,弟确然是欣喜若狂,甚至在府中自饮自酌,连尽数杯以表庆贺。可……待到夜深人静,独自躺于榻上,却是翻来覆去,难以成眠。脑中反复思量蜀中诸多细节,竟是越想越觉得……觉得其中颇有蹊跷,思绪纷乱如麻,待到后来,脊背竟是不由自主地惊出了一层冷汗。”

说到“惊出冷汗”四字时,他甚至还下意识地抬起右手,用手背轻轻擦拭了一下自己光洁的额头——那里其实根本没有任何汗迹,这个动作纯粹是为了增强话语的表现力。他的眼神中也适时地流露出几分混杂着后怕与忧虑的情绪,仿佛真的被某种极其可怕的猜想所震慑。

“哦?”赵匡胤的左眉梢几不可察地向上挑动了一下——这已是他脸上所能见到的、极为显着的表情变化了,通常这意味着他提起了一丝兴趣。他并未急于追问,只是微微颔首,用一个简单的动作示意赵光义但说无妨。

“王兄可曾细细思量过,那曹彬在蜀中所行的诸多具体举措?”赵光义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贴着嘴唇逸出,变成了某种危险的气音。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紧紧丈量着赵匡胤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瞳孔是否收缩,嘴角弧度有无改变,手指是否无意识抽动……这些都是他判断自己话语是否奏效、对方心思如何流转的关键依据。

见赵匡胤并未出言打断,反而流露出倾听之态,他心中稍定,继续以一种抽丝剥茧的语调说道:“这其一,便是他在成都北郊,大兴土木,建造那座所谓的‘忠烈祠’,并定下规矩,每年春秋两季,需由他本人或西川最高长官亲自主持盛大祭祀。祭祀阵亡将士,抚慰英灵,本是理所应当的善政。然而,据弟所闻,那祠堂的规制,实在是过于宏大僭越了——正门竟是三间四柱的形制,门前矗立的两尊石狮子,高达丈余,威猛异常;祠内主祭台更是选用上等汉白玉砌成,周围雕刻着唯有皇家才能使用的云纹图案;更令人心惊的是,其所行祭祀的整套礼仪流程,竟是完全比照天子祭祀社稷、宗庙时才使用的‘春秋二祭’之礼,包含了迎神、奠币、读祝文等等一系列繁琐而庄严的环节。王兄,您细想,此等规制,此等礼仪,岂是人臣所能擅用?这已不是简单的追思英烈,其中僭越之心,昭然若揭!”

说到“僭越”这个极其敏感的词语时,赵光义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几分,同时抬起右手,在空中虚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圈,仿佛在向赵匡胤具象化地描绘那座祠堂令人不安的规模。“人臣而私行天子之礼,即便他曹彬初衷或许是为了凝聚军心、激励士气,可此事一旦传扬开来,落在天下士人与论眼中,会作何感想?那些言官御史,又会如何弹劾?此为其一。更重要的是,他如此大张旗鼓地行事,让西川数万将士亲眼目睹、亲身参与这场由他曹彬主导的、堪比国祭的盛大仪式,会让那些浴血奋战的士卒们作何想?他们只会记得,是‘曹太保’为他们死去的同袍修建了如此宏伟的祠堂,是‘曹太保’给了他们死后哀荣,让他们青史留名!久而久之,他们心中感念的,还会是朝廷的爵禄厚赏、是王兄您的知遇提携之恩吗?他们的忠心,只怕会不知不觉间,从朝廷、从王兄您这里,悄然移向那个在祠堂前为他们主持公道、赐予荣光的曹彬!这,便是移忠之始啊!”

赵光义言罢,刻意停顿下来,仔细观察着赵匡胤的反应。他清晰地看到,赵匡胤原本随意放在扶手上的右手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出青白色。虽然赵匡胤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但其眼神却明显地变得更加幽深,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显然是在仔细掂量他这番话背后所蕴含的分量与危险。赵光义心中微微一松,知道这第一条罪状,已然精准地刺中了目标。

“其二,”赵光义趁热打铁,语气中刻意带上了一丝急切与忧虑,“便是他对于西川行营士卒的赏赐与掌控。弟听闻,此番平蜀,朝廷所拨下的赏银本就极为丰厚——寻常士卒每人赏钱五贯,各级将官则按品级层层加赏。然而,那曹彬竟还擅自做主,从蜀中本地的府库之中,额外又拨出了一大笔钱财,以‘犒劳将士辛苦’为名,再次进行赏赐,每名士卒又多得三贯,若有负伤者,赏赐更是加倍。与此同时,他治军又极其严苛,颁布了极为严厉的军纪,严禁士卒骚扰地方、劫掠百姓,但凡有违令者,无论官职高低,立斩不赦,悬首示众。”

他说到这里,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苍白。“王兄,您请细想,他这般做法,表面上看去,是恩威并施,严明军纪。可那些士卒们,既得了他的额外厚赏,实实在在拿到了好处,又从心底里畏惧他那说一不二、铁面无私的军法。长此以往,西川行营那数万百战劲旅,提起曹彬,哪一个不是又敬又畏,口中尊称的,唯有‘曹太保’三字?在他们的心目中,只怕朝廷的威严、王兄您的号令,都已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唯有曹彬一人的身影与命令!这,难道不正是在固兵吗?将本属于朝廷的军队,一步步地,潜移默化地,变成只效忠于他曹彬个人的私兵!”

此话刚落,赵光义便敏锐地捕捉到,赵匡胤那一直平静如水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了一下——虽然那蹙纹瞬间便消失不见,却依然被他精准地纳入眼中。他心中底气更足,语速稍稍加快,继续说道:“其三,他借着平定叛乱、清算逆产的名义,在蜀中大规模地清查田亩,严厉打击地方豪强势力。那些豪强所占有的田产,其中确有不少是昔日巧取豪夺而来,他将这些田产没收之后,并未充入朝廷府库,而是大部分直接分给了当地无地或少地的平民以及因战乱流离失所的农户。王兄,此事单看表面,似乎是利国利民的仁政,可您是否往深处思量过?他此举,得罪的是整个蜀中地区盘根错节、经营了数代甚至数十代的旧贵族、大地主集团——这些人在当地势力根深蒂固,门生故吏遍布,虽然经过战乱,表面势力有所削弱,但其在暗地里的影响力与人脉关系网,依然不容小觑,其怨恨之心,可想而知;而他用来收买的,却是那些数量庞大、看似无足轻重,实则构成了地方根基的升斗小民之心。”

赵光义适时地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与惋惜:“那些平民百姓,骤然得了土地,有了安身立命之本,自然会将对朝廷的感激,全部转移到直接给予他们好处的曹彬个人身上,视其为再生父母、青天大老爷。可朝廷呢?朝廷在此事中,非但没有获得任何实质性的好处,反而要承担起‘默许甚至支持他曹彬得罪蜀中所有豪强势力’的潜在恶名与后果。王兄,这难道不是一种极其高明的收民之策吗?将整个蜀中地区的民心,一点点地、不着痕迹地,收拢到他曹彬自己的囊中!”

他看到赵匡胤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的节奏,比之前明显慢了一些,眼神也出现了瞬间的飘忽,似乎是在回忆由蜀地送来的诸多奏章中,关于此事的零星记载。赵光义知道,赵匡胤必然早已收到过相关的报告,只是此前或许并未将这些事情联系起来,从“收买人心、构建个人势力”的角度去深入思考。此刻,经他如此这般条分缕析、层层串联,那些原本看似孤立的、甚至带有积极色彩的政绩,其性质便开始发生了危险的逆转,那颗名为“疑虑”的种子,已然在对方心中悄然生根。

“其四,”赵光义的语速进一步加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他还在蜀中境内,推行所谓的‘开科取士’,美其名曰‘使蜀地英才尽入朝廷彀中’。表面上是为朝廷选拔人才,可据弟所知,所有被他选拔出来的士子,无论是前朝的降官,还是民间的布衣,都必须拜在他的门下,尊其为座师。那些士子一旦得官,心中感念的,首要便是他曹彬的知遇之恩、提拔之情,视其恩德为自身晋身之阶、政治靠山,而非遥远朝廷那程序化的任命与皇恩浩荡。”

他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眼神变得愈发锐利,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鹰隼。“王兄,请您试想,假以时日,西川各州县的官吏、成都府内的属官,乃至未来可能进入中枢为官的蜀籍官员,岂不都成了他曹彬的门生故吏?到那时,他在朝堂之上,也自然而然地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盘根错节的势力网络。这,便是植党!是在为他个人,系统地、大规模地培植羽翼与党羽!”

赵光义每抛出一条指控,赵匡胤的眼神便随之深邃一分,如同深井,投下石子后,听不到回响,只有无尽的黑暗。这些发生在蜀地的事情,赵匡胤通过雪片般飞来的奏章,其实大都知晓。单独审视每一件事,似乎都可以用“功臣的正当作为”来解释:建祠是体恤部下、激励士气;厚赏是治军有方、善待士卒;分田是安抚地方、稳定秩序;取士是为国选材、补充官僚。然而,当赵光义用“移忠”、“固兵”、“收民”、“植党”这四个精准而恶毒的词组,如同四根巨大的钉子,将这些分散的事件牢牢钉在一起时,它们所共同指向的那个最终目标,便显得如此清晰而骇人——那便是裂土封疆,乃至……图谋不轨。

赵光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微微起伏,他知道,抛出那最终、也是最致命一击的时刻,已经到了。他的身体再次向前倾斜,幅度之大,几乎要让他从那张舒适的圈椅上站起身来。他的声音被压到了极限,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紧咬的牙关缝隙中艰难地挤压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王兄,您……可还记得那南朝刘裕旧事?”

赵匡胤一直沉稳敲击着扶手的的手指,骤然停滞——不再有任何动作,指节因瞬间的极度紧绷而凸显出苍白的颜色。刘裕?他怎么可能不记得!那个出身北府军基层参军,凭借镇压孙恩起义、北伐南燕等一系列战功迅速崛起,最终在荆州、江州等地苦心经营个人势力,一步步架空东晋皇室,最终篡位自立,建立刘宋政权的枭雄。那是史书上最为典型的“权臣篡位”范例,也是他赵匡胤内心深处最为忌讳、最为警惕的历史镜像——因为他自己,当年也正是凭借着殿前都点检的军权,通过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方式,从后周幼主手中夺取了这万里江山!

“昔日刘裕,亦是从一州刺史、一方镇将起家,靠着北府兵对其个人的绝对忠诚,靠着在荆、江等战略要地长期经营,构建其独立的根本之地,最终……”赵光义恰到好处地在这里顿住,没有将那句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但那未尽的、血淋淋的史实,兄弟二人都心知肚明——最终的结果,便是篡国称帝。他紧紧盯着赵匡胤的脸,清晰地看到,那张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容上,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些许,眼神中也骤然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警惕与寒意,如同最敏感的神经被一根毒针狠狠刺中。

“非是弟存心要以小人之心,去妄度君子之腹。”赵光义连忙用一种饱含“体恤”与“无奈”的语气补充道,仿佛生怕赵匡胤认为他是在进行毫无根据的恶意揣测与挑拨离间,“实在是因为,那曹彬如今在西川所形成的势态,早已超越了寻常人臣所应有的界限,达到了令人寝食难安的地步!他在西川,要兵有兵——那数万百战精锐皆是他一手带出,对其命令奉若圭臬;要粮有粮——蜀中乃天府之国,物阜民丰,府库积蓄足以支撑其大军数年之用而绰绰有余;要民有望——成千上万的黎民百姓感念其所谓‘仁政’,视其为救星;要官有党——门生故吏即将遍布蜀中上下,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关系巨网。王兄啊!”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悲凉与痛心,“这,这哪里还是一个普通的封疆大吏所为?这分明是在营建其属于个人的、独立的根本之地啊!”

“黄袍加身”这四个禁忌的字眼,如同四只无形却充满恶意的幽灵,虽然谁都没有说出口,却在这温暖如春的书房内疯狂地滋生、膨胀,死死地扼住了在场两人的心脏,令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赵匡胤的呼吸,出现了极为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陈桥驿那个改变命运的清晨:帐外是喧嚣躁动的将士,手中是那件不知从何而来的、刺眼的明黄色袍服,耳边是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之声,那声音几乎要将他淹没,也将他推上了权力的绝巅。那种被形势推动的身不由己,那种面对至高权柄时无法抗拒的诱惑与恐惧,他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有着更为刻骨铭心的体会。如今的曹彬,手握重兵,坐拥粮仓,深得民心,广植党羽……若是有一天,他麾下那些骄兵悍将之中,也有人贪图那“从龙之功”,将那象征最高权力的黄袍强行披在他的身上,曹彬,他能拒绝吗?就算他曹彬今日尚存忠义之心,可权力是世间最烈的毒药,最能腐蚀人心,天长日久,他还能保持初心吗?退一万步说,即便他曹彬始终不变,可若是朝廷日后在某些政策上触犯了他的利益,或是引起了他的猜疑,他凭借西川这铁打的根基,会不会……悍然举兵?

“曹彬……或许其本性确是忠贞不贰。”赵光义见赵匡胤的神色已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知道火候已到,语气转而变得极为“体贴”与“周全”,仿佛他的一切言论,都是为了朝廷与赵匡胤的安危着想,“然,权力二字,最是诱人堕落,此乃千古不易之理。他日,若其麾下真有那等狼子野心之辈,效仿当年陈桥旧事,行那僭越之举?又或是,朝廷日后在某些军国大事的决策上,稍有差池,举措不当,令其心生隔阂、疑虑乃至怨怼?到那时,这已被他打造成铁板一块的西川,这数万只知有曹太保、而不知有陛下、不知有王命的虎狼之师,他们手中那锋镝所向,恐怕就绝非是北方的契丹、负隅的北汉,而是要直指……这大汉的心脏,王兄您所在的汴梁城了!”

这最后一句话,如同一声丧钟,在书房内轰然敲响,余音不绝。话音落下之后,整个空间陷入了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唯有铜盆中,银霜炭块偶尔爆裂开来的“噼啪”声,变得异常清晰刺耳,每一声都像是在重重地敲打着两人紧绷的神经。窗外,北风的呼啸声似乎也变得更加猛烈,如同万千冤魂在哭嚎,疯狂地撞击着门窗,发出“呜呜”的、不祥的声响。

赵匡胤深深地靠进椅背之中,半阖上眼睑,浓密而长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了一片扇形的阴影,巧妙地遮掩住了他眸子里此刻必然正在翻涌的、惊涛骇浪般的思绪。他的手指,再次回到了扶手上,恢复了那缓慢而规律的敲击,“笃、笃、笃”,节奏听起来依旧平稳——然而,侍立在一旁、深知其习性的李忠却明白,这恰恰是王爷内心最为挣扎、最为不平静的时刻。当年在陈桥驿,最终下定决心、默许兵变之前,他也是这样,在帐中对着地图,敲了整整一夜的桌面。

他的内心,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激烈权衡。他需要曹彬的军事才能与政治手腕——天下远未统一,北方的契丹如同饿狼般虎视眈眈,北汉政权依靠契丹的支持仍在负隅顽抗,江南还有南唐、吴越、南汉等多个割据政权等待平定。他迫切需要曹彬这样能征善战、又懂得治理地方的帅才,去为他扫清这些障碍,完成一统天下的宏图大业。然而,与此同时,他更无法容忍在自己的卧榻之侧,酣睡着一头随时可能惊醒并反噬的猛虎——曹彬如今在蜀中所积累的声望、兵权与势力,实在太过庞大,已经庞大到了足以威胁皇权稳固、动摇大宋国本的地步!

赵光义那点昭然若揭的私心,他岂会看不穿?自己这个弟弟,对最高权力的渴望从未掩饰,曹彬的存在,无疑是其通往权力巅峰道路上的一个巨大障碍,他欲除之而后快的心思,赵匡胤心知肚明。可是,即便清楚地知道这番言论背后充斥着个人恩怨与权力倾轧,赵光义所指出的那些“事实”,所串联起来的那些“可能性”,却依然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句句诛心,精准无比地刺中了他作为开国帝王、作为权力掌控者内心深处那最原始、也最强烈的恐惧——对权力被篡夺的恐惧,对重蹈前朝覆辙的恐惧,对自身及子孙后代安危的恐惧!

时间在令人难堪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良久,赵匡胤才缓缓地重新睁开了眼睛。此刻,他的眸中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如同暴风雨过后深邃莫测的海面,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完美地掩盖在了那一片幽深之下,令人无法窥视其真实的想法。他看着垂首恭立的赵光义,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涟漪,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公务:“依你之见,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赵光义心中猛地一喜——赵匡胤既然这样问,便意味着他方才那番长篇大论、苦心孤诣的谗言,已经成功地在其心中种下了怀疑与警惕的种子,并且开始发芽生长。但他脸上丝毫不敢显露半分得意之色,反而将姿态放得愈发恭谨谦卑,身体弯得更低,几乎要与桌面平行,语气恳切地回道:“曹彬终究是国之柱石,于国有大功,万万不可轻易处置,寒了天下功臣良将之心,否则日后还有谁敢为朝廷效死力,为王兄您分忧?”他先是再次强调曹彬的重要性,表明自己并非要行构陷之举,断绝赵匡胤可能产生的逆反心理,“然,西川如今之势,确如悬顶之剑,不可不防,夜长则梦多啊。弟思前想后,有一浅见,或可两全,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匡胤微微颔首,吐出一个字:“讲。”

“依弟愚见,不若行那‘明升暗调,调虎离山’之策。”赵光义缓缓道来,眼神中闪烁着算计的精光,“可明诏天下,晋封曹彬为国公——例如‘鲁国公’或‘薛国公’,以示荣宠,并厚加赏赐,良田、金银、府邸,皆从优从厚,务必要让天下人都看到,王兄对待功臣是何等的慷慨仁厚,赏罚分明。与此同时,以‘陛下思念功臣,欲召其还朝当面叙功,并咨询治国方略’为由,下诏对其功绩大加褒奖,并命其即刻交卸西川一切本兼各职,速返京师述职。”

他话语微顿,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赵匡胤的反应——见对方并未出言反对,只是手指依旧在扶手上保持着那令人捉摸不透的敲击节奏,便继续说道:“待其回到京城,王兄便可顺势让其以枢密副使职回归枢密院。枢密副使看似位极人臣,荣耀无比,实则……枢密副使虽掌天下兵籍、武官选授及军令,但其身在京师,一举一动皆在王兄耳目之下,手中并无直接调兵之权,再加上其上仍有王兄这位正牌枢密使与赵国公这位知枢密院事,他将失去建设自己的小团体的机会。如此操作,既可昭示朝廷对功臣的信重与恩宠,保全君臣之大义,又可不动声色地将其调离其经营已久的根本之地,剥夺其实际兵权与治民之权,将其置于朝廷的严密监控之下。此乃去其根基,置于肘腋之策。徐徐图之,则可化解潜在之巨大隐患。如此,或可称得上两全其美。”

赵匡胤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一次投向了墙壁上那幅巨大的舆图,焦点依旧停留在那片被朱红圈定的巴蜀之地。他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极其艰难的战略权衡:此刻便将曹彬这等帅才从至关重要的西川前线调回,是否会严重影响接下来对江南乃至北方的统一进程?若不将其调回,任由其在蜀地继续积累威望、扩张势力,将来是否真的会形成尾大不掉、甚至难以控制的局面,最终酿成心腹大患?他手指的敲击声,在长时间的持续后,似乎变得略微缓慢而沉重了一些,眼神中也充满了复杂的、难以决断的思索之色——他不由得回想起曹彬当初奉命出征西川时,跪在自己面前,掷地有声地说出“臣定不负陛下所托,必克定西川,以报君恩”时的神情,那眼神中的忠诚与坚定,曾是那般不容置疑。可如今,这份看似纯粹的忠诚,似乎已经被那无限膨胀的权力,蒙上了一层令人不安的、浓重的阴影。

时间在炭火的“噼啪”声和手指的“笃笃”声中,又流逝了许久。最终,赵匡胤才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抬起手,对着赵光义的方向挥了挥,语气淡漠得如同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此事,本王心中已有考量。你且退下吧。”

赵光义心中虽有一丝未能立刻得到明确采纳建议的遗憾,但他深知,自己今日前来的主要目的已经圆满达成——那棵名为“猜忌”的毒草,已然在赵匡胤的心田深处扎根。他不敢再有丝毫多余的言语或停留,连忙起身,极其恭敬地深深一揖:“是,弟告退。外面风雪正寒,王兄也请务必保重圣体,切勿因国事过于操劳。”

说完,他保持着躬身的姿态,轻步倒退着直至门口,方才转身,小心翼翼地走出了这间温暖却充满了无形压力的书房。一直侍立在侧的李忠立刻快步跟上,双手捧着那件玄色狐裘,恭敬地递到赵光义手中。赵光义接过狐裘,随意地披在肩上,迅速拢了拢风帽,几乎是小跑着穿过来时的甬道,径直出了宋王府那扇沉重的侧门。

刚一踏出府门,一股远比来时更为猛烈的北风,裹挟着鹅毛般的大雪,如同白色的巨浪般迎面扑来——雪不知在何时已然下得极大,大片大片的雪花粘在他的睫毛上、脸颊上,带来瞬间的、刺骨的冰凉。然而,赵光义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一股灼热的、近乎狂喜的畅快感,正从他的心底最深处汹涌而出,迅速流遍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都仿佛要燃烧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蓦然回首,望向身后那座在漫天风雪中更显巍峨森严的宋王府——那高耸的飞檐之上已然覆盖了厚厚的积雪,轮廓模糊,远远望去,犹如一头暂时蛰伏、却随时可能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他的嘴角,在那风雪遮掩的瞬间,勾起了一抹冰冷而凌厉的弧度,快得如同幻觉,却充满了计谋得逞的意味。

谗言如刀,最锋利、最致命的刀,往往就藏在那些看似关切备至、合情合理的温言软语之中,于无声无息间,便能斩断最牢固的信任纽带,撬动最稳固的权力基石。赵光义心中雪亮,尽管赵匡胤方才并未明确表态,但其内心必然已经开始认真权衡召还曹彬的利弊与时机了。那道决定曹彬命运转折的诏书,用不了多久,必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被快马加鞭地送出汴京城,日夜兼程地飞向遥远的成都。

赵光义用力裹紧了身上华贵的狐裘,低头登上了等候在风雪中的马车。车轮再次碾过地上厚厚的积雪,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咯吱”声,最终彻底消失在愈发浓重的暮色与风雪交响之中。车厢内,赵光义靠坐在柔软的垫子上,手指下意识地探入袖中,摩挲着一块贴身携带的、触手温润的白玉佩——玉佩之上,精心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目光锐利的雄鹰。他的眼神在车厢的阴影里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充满野心的光芒,仿佛正在谋划着一盘更大、更复杂的棋局。

曹彬,仅仅是他漫长征程上的第一步障碍而已。属于他赵光义的棋局,方才真正拉开序幕。

汴京城的风雪,依旧在不知疲倦地肆虐着,试图掩盖世间一切的痕迹,包括那辆马车来去的轮印,也包括这座帝都之下,正在悄然涌动、愈发危险的权力暗流。而宋王府那间温暖的书房内,赵匡胤依然独自端坐在那张象征着至高权柄的座椅上,他的目光,长久地、久久地凝视着舆图上那片已然平定、却似乎又孕育着新风暴的巴蜀之地,手指那规律而沉闷的敲击声,在这寂静得令人心慌的空间里,持续了许久,许久,也未能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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