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兵把一摞调查材料在桌上码整齐，指尖在 责任认定清单 上轻轻敲击。他抬头看向李娜：下午去华保公司跟经办员谈话，记住咱们的原则 —— 基层员工只要如实说明情况，绝不追责。但必须把石枫和其他相关人的决策链条理清楚，这案子的根子不在底下跑腿的，在上面签字拍板的。
李娜正在整理华保公司的佣金支付凭证，闻言点头：我核对了近期的审批记录，发现鑫源保代那几笔大额佣金，每次都是石枫直接签字后绕过风险合规部，交给财务部执行。基层员工就是按流程办事，真要罚也该罚签批的高管。
这就是关键。 王兵不忿的说道，过去协会搞自律检查，最多通报批评、经济处罚经办人，高管躲在后面毫发无损。即使高管内部罚款几千块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自然没敬畏心。这次必须让华保的高管知道，违规的代价不止是公司买单，个人也要付出代价。
贺瑛端着保温杯走进来，杯里的菊花枸杞茶冒着热气：华保上午送来的补充整改材料我看了，还是老调重弹 ——石枫独断专行、 内控存在漏洞 ，对石枫怎么绕过三道审核程序只字不提。他们还停留在过去的思维里，以为监管就是发发通报、罚点小钱。 她扶了扶眼镜，锐利的目光扫过两人，王兵，小李，你们下午去谈话，我先明确几个核心要求，这些要求环环相扣，缺一不可。首先，要建立完整的证据矩阵，不仅要记录谈话内容，还要同步收集对应的书证、物证，比如当时的会议通知、审批单据、系统操作日志，让言词证据和实物证据能相互印证。
她把材料往桌上一推，发出沉闷的响声：第二，梳理决策链条时要遵循时间 - 行为 - 责任人的三维原则，精确到每个审批环节的具体时间点，谁发起的审批、谁复核的意见、谁最终签字，都要标注清楚，形成可视化的责任流程图。第三，对基层员工进行政策宣讲时，要严格区分事实陈述和主观判断，引导他们客观描述当时的情况，比如领导是怎么说的而不是领导为什么这么说 ，确保证据的客观性。
王兵认真点头：“明白，我们会严格按要求做，保证证据链的完整性和客观性。”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贺瑛指着材料里的模糊表述，华保用石枫独断专行掩盖实质性问题，你们就要用问题导向的逻辑去拆解。他们说内控有漏洞，你们就要追问：这个漏洞是制度设计时就存在的，还是执行中人为造成的？如果是制度设计问题，就要查内控制度是谁制定的、有没有经过合规审查；如果是执行问题，就要查管理层有没有履行监督职责。必须把模糊的表述转化为具体的责任节点，这才是监管调查的核心价值。
她顿了顿，看向李娜：小李，你负责财务凭证核查时，要建立
凭证 - 流水 - 业务
的对应关系表，每一笔佣金支付都要能追溯到对应的中介业务，业务真实性、金额合理性、手续完整性都要逐项核查，发现任何一项不符都要记录在案，注明不符原因和可能涉及的责任环节。
李娜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好的贺科，我会制作详细的核查对照表，确保每笔支付都有据可查。
贺瑛走到文件柜前拿出一份档案：“这是省局刚下发的《指导意见》，里面强调了“穿透式监管”原则。你们下午去不仅要查表面的佣金支付，还要穿透到业务实质，问问他们鑫源保代具体提供了哪些服务、服务对象是谁、有哪些服务记录，把虚假中介的画皮一层层揭开。记住，我们的调查不是完成流程，而是要还原事实真相，让违规者无处遁形。”
王兵点头：协会检查是行业自律，我们是法定监管，性质完全不同。下午谈话时把证据摆足，让他们明白新成立的银保委不是摆设。
下午两点，华保公司三楼会议室里气氛凝重。三个被叫去谈话的业务经办员坐在会议桌一侧，手指都无意识地抠着桌沿。坐在中间的老陈干了十八年财务，鬓角已经花白，面前的玻璃杯里泡着浓茶，茶水凉透了也没动一口。
王兵把《调查通知书》推到他们面前：今天请大家来，是了解鑫源保代佣金支付的具体情况。按规定要录音，但你们放心，只要如实说明情况，我们会保护你们的合法权益。
老陈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紧：王老师，保险中介业务的流程您可能不太清楚，有些合作项目比较急，手续都是后补的......
“手续后补可以，但不能虚构中介业务。”李娜打开文件夹，抽出一份《中介合作协议》，“这份和鑫源保代的协议上写着办公地址在金龙大厦 1003，但我们核查发现那里是英语补习班，根本没有这家公司。这怎么解释？”“还有这些有的是公开招标项目，这些中介机构做啥服务了？”
老陈的脸瞬间涨红，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指。旁边的年轻会计小周眼圈红了：是石总和柏主任让我们办的。去年三季度业绩差太多，石总在会上说“先把佣金付出去，业绩做上去再说”，还说 “出了问题我负责”。我们财务科这三个人，谁敢不听领导的？
你们当时没觉得不对劲？ 王兵追问，笔尖在笔记本上悬着。
小周的声音更低了：怎么没觉得？我跟经理提过鑫源保代的资质有问题，这个公司连个对接人都没有，经理说她跟马总反映过，马总说 “别管那么多，领导签字就行”。我们基层员工就靠这点工资养家，要是被调去偏远的支公司或者网点，房贷都还不上。
王兵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字迹力透纸背：这些佣金支付后，资金实际流向哪里了？你们付款时审核过服务清单及项目书吗？
老陈沉默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个旧眼镜戴上，慢悠悠地说：没见过完整的服务清单，就附了几张模糊的业务表。其实连个项目方案都没有，公开招标的标书我们找咨询公司做的，这里面假的不得了，我们都是打工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谈话进行到一半，华保公司新负责人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水果盘：王老师、李老师辛苦了，吃点水果歇歇。需要什么材料尽管说，我们全力配合。
谢谢，不用了。 王兵抬头看向他，麻烦把去年三季度的佣金审批台账送过来，特别是石枫签字的那部分，我们需要核对签字时间。
新负责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台账可能在档案室，我让人马上去找。 说完快步走了出去，脚步有些仓促。
等他离开后，王兵看着三个经办员：你们手里有没有能证明当时石枫指令的证据？比如会议纪要、微信记录之类的？
老陈犹豫了半天，把王兵叫出到门口，偷摸从裤兜里拿出个 U 盘：“这是去年三季度的财务会议录音，石总在会上说过 “中介佣金灵活处理” 的话，我怕以后说不清，偷偷录的。”
王兵插入自己的电脑播放，石枫的声音清晰传来：“只要能完成保费任务，中介佣金的事可以灵活处理，手续后补没问题，出了问题我担着。” 录音播放完毕，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王兵关掉录音笔，语气沉重：我知道你们难。基层员工挣点工资不容易，谁都不想得罪领导。但你们要明白，违法违规的事情一旦做了，轻则违反行政法规，重则要判刑的。
老陈的肩膀微微颤抖：王老师，我们也是没办法。石总在公司说一不二，前年有个出纳多问了一句佣金去向，当月考核就被打了不及格，第二年就调去县城网点了。我们上有老下有小，实在不敢赌。
李娜把谈话记录递给他们签字，轻声说：你们能说出实情就好，这些记录会作为证据，处罚时会区分责任 —— 你们是执行领导指令，具有被胁迫的情形；石枫等领导作为决策者，必须承担主要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