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兵在保监科的工位上已经坐了三天。新刷的白墙漆还带着淡淡的乳胶味，靠窗的位置光线正好，午后的阳光斜斜地落在摊开的投诉举报台账上，把表格里密密麻麻的 “销售误导”“理赔拖延” “违法拒赔”字样照得格外清晰，王兵也感慨到底是保险公司真的是“这也不赔、那也不赔”还是消费者不懂得保险的最大诚信原则，要如实告知。
他面前的笔记本上，已经画满了思维导图。左侧是车险投诉的分类：定损争议占 37%，理赔时效问题占 29%，条款解读分歧占 24%，剩下的 10% 是代报案纠纷。右侧是人身险的症结：银保渠道夸大收益的投诉最多，占了近六成，其次是代理人误导老年人投保、健康告知未充分说明等问题。贺科长要的专项调研方案框架已经搭起来，只差填充具体的数据和案例分析。
“王兵，省局刚发的上周投诉举报周报，我整理好发你邮箱了。” 李娜抱着一摞打印好的报表走过来，额头上带着点薄汗，“车险那边又多了两起‘推定全损’的争议，一家说修车费超过保额 80% 该按全损赔，保险公司只肯按60% 算，车主闹到消协和行协去了。
王兵点开邮件，快速扫了一眼：“这家公司是平州华保公司吧？我记得上个月就有类似投诉。”
“可不是嘛，” 李娜把报表放在他桌上，“华保在平州的车险市场份额占了快五分之一，投诉量也常年排前三。他们家查勘定损员好像换了批新人，业务不熟，上个月的投诉处理满意率在全市垫底。”
王兵把这两条信息记在笔记本上，笔尖在 “华保车险” 几个字上顿了顿。平州华保的总经理石枫，这个名字他在前世就如雷贯耳，只是那时他还在办事处埋头处理银行报表和配合县市政府做扫黑除恶专项工作还没被调到保监科，只远远听过石枫被判刑的消息，具体细节并不清楚。没想到刚研究保险投诉，就频频撞见这家公司的名字。
他正想跟李娜多了解些华保公司目前的情况，贺瑛的办公室突然传来急促的电话铃声，隔着敞开的门，能隐约听到贺科长拔高的声音：“…… 什么？立案审查调查？好，我们马上准备对接！”
没过两分钟，贺瑛拿着手机从办公室出来，脸色比刚才严肃了不少：“王兵，李娜，你们俩来一下。”
王兵心里咯噔一下，贺科长这神情，不像是寻常工作安排。他跟李娜对视一眼，连忙起身走进办公室。
贺瑛把手机往桌上一放，指了指沙发：“刚接到省局财险处的紧急通知，省华保向省银保委报送了一起案件 —— 原东辽市华保总经理，现在的平州市华保总经理石枫，因严重违纪违法，已经被华保总公司纪委和吉春市黄龙县监察委立案审查调查了。”
“石枫被查了？” 王兵手里的笔差点没拿稳。前世他听说石枫被处理时，已经是尘埃落定的结局，没想到这一世竟亲身赶上了案件的开端。
李娜也愣住了：“就是那个去年从东辽调来平州的石总？听说他在东辽的时候业绩做得特别好，还拿过总公司的‘明星总经理’奖呢。”
“业绩好不等于没问题。” 贺瑛翻开笔记本，快速写下 “石枫案” 三个字，“省局刚明确，按照属地监管原则，这个案子由省财险处指导，咱们保监科具体负责开展案件调查、责任认定，后续还要牵头立案行政处罚。刚才财险处的周坚处长特意强调，这是保监科成立后接手的第一个涉刑案件，高局也在电话里说了，必须办扎实，查清楚公司违法违规事实，对责任人开展行政处罚。”
王兵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涉刑案件？责任认定？行政处罚？我这刚来就要做案件处置，李娜最起码来系统2年了，虽说之前是办事处的工作人员，怎么也比我资历老吧，我这新人小卡拉米，万一做的不够好，岂不是会背锅？而且贺科这么安排，李娜会不会也有想法，王兵的手心瞬间冒出了细汗。
贺瑛看出了他的紧张，语气缓了缓：“石枫的问题主要涉及东辽任职期间，但省局说他在平州这一年多也有线索，可能涉及国有公司管理人员贪污罪，利用商业保险项目侵吞代理佣金。王兵，你是学保险的，对业务流程熟，这个案子的具体调查工作，你牵头来做。”
“我牵头？” 王兵猛地抬头，“贺科，我刚来保监科没多久，经验怕是不够……”
“谁都是从生手过来的。” 贺瑛打断他，眼神却很坚定，“邢局跟高局说了，你在三科处理银行举报时思路很清，对违规线索敏感。保监科没人比你更合适。李娜，你配合王兵，负责调取资料、整理证据链，做好后勤保障。”
李娜倒是立刻点头：“没问题贺科，我一定配合王兵。”
王兵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波澜，既然领导点将，他也没理由拒绝，这既是压力，也是机会，对于保险司法案件的处置流程他前世还是经办过的。他攥了攥笔：“贺科，我一定尽力。不过我想先做个先期调查，理清石枫的任职脉络和重点业务，再请示您和高局具体的调查方向，您看行吗？”
“可以。” 贺瑛很认可这个思路，“办案讲究章法，不能打乱仗。你先列个先期调查清单，需要什么资料、对接哪些部门，直接跟我说，我来协调。今天下午先别忙着写调研方案了，把精力转过来，明天一早我们跟省局开个视频会，争取尽快拿出初步方案。”
从贺瑛办公室出来，王兵感觉后背的衬衫已经贴在了身上。李娜递过来一杯温水：“别紧张，石枫虽然突然出事，咱们还是一头雾水，但咱们按流程来，一步一步查总能理清。”
“嗯。” 王兵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稍微压下了心头的燥热，“我先梳理下石枫的任职时间线，你帮我查下平州华保近一年的主要业务数据，尤其是大额商业保险项目，还有佣金支出的异常波动情况。”
“好，我这就登陆内网在统计信息系统调一下数据。” 李娜快步回了自己工位。
王兵打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了平州华保的机构档案。石枫的履历很清晰：47 岁，金融专业出身，在华保系统干了二十多年，从基层业务员做到支公司经理，四年前调任东辽市分公司总经理，去年八月调任平州分公司总经理，任期刚满一年多。
他盯着屏幕上 “东辽市分公司” 几个字，前世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好像就是石枫在东辽任职期间，搞过一个 “涉农保险全覆盖” 项目，当时因为保费规模大、赔付率低被总公司当成典型宣传，后来才查出里面有猫腻。至于平州这边，他隐约记得有个商业保险项目，佣金给得格外高，当时就有人匿名举报过，只是没了下文。
“王兵，查到点情况。” 李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平州华保今年上半年的商业保险保费同比增长了 23%，但佣金支出增长了 41%，尤其是二季度，有三笔大额佣金支出，单笔都超过了五十万，付款对象是三家不同的保险中介公司，这几家公司的负责人都是去年年底刚换的，感觉像是突然加盟承包的。”
王兵心里一动：“把这三家中介公司的名称和对应的保险项目调出来。”
李娜很快把资料发过来：“你看，这三家分别叫‘海通保险代理’‘安佳经纪’‘鑫源保险代理’，对应的项目是平州杨林县、龙安县的国有林场的商业林果险、公车保险，还有一个是全市中小学的校责险统保项目。”
“校责险统保？” 王兵的目光停在这几个字上，“这个项目应该是政府招标的民生工程，按规定佣金比例不能超过10%，假设佣金定10%的比例，70万佣金对应的保费得是700多万，平州中小学的校责险总保费有这么高吗？”
“我查了去年的招标公告，总保费预算是500万，今年中标价是500万。” 李娜把公告截图发过来，“按 10% 算，佣金最多50万，可实际多支出了20万，这明显佣金超比例了。”
“未严格执行经备案的条款、费率。”王兵喃喃道并拿起笔在笔记本上画了个重点符号：“这三家中介公司的负责人信息能查到吗？”
“查了，在查查网看到法定代表人的名字都挺陌生，但我发现个巧合，这三家公司的注册地址在同一个写字楼，在平州金龙大厦，门牌号挨着，分别是1001、1002、1003。”
“同一个写字楼、金龙大厦？” 王兵皱起眉，暗道，“前世因为没参与这个案件处置，具体细节不清楚，但是根据自身经验来讲，这大概率是承包加盟的中介公司，石枫专门用这些公司走账的，虚构保险中介业务。” 他想起前世听说石枫侵吞佣金揣自己包里，看来并不是他自己侵吞了佣金，而是这些资金可能已经进入了一些关键人物的兜里。石枫是个人物，咬死了钱自己用了，没有供出那些关键人物的信息，怪不得前世据说石枫出来后混的也是风生水起，在东辽、平州做了不少的商业项目。
正说着，办公桌上的座机响了，是贺瑛打来的：“王兵，省华保纪委的同志刚联系我，说他们整理了石枫在平州的部分问题线索，问咱们什么时候方便对接。”
“我现在就去？”
“不急，先准备下对接清单。” 贺瑛在电话那头说，“他们下午四点到局里，你把想了解的问题列清楚，重点问石枫在平州分管的具体业务、大额项目的审批流程，还有那几家中介机构的情况。我跟高局汇报过了，他让咱们先初步接触，掌握第一手资料后，明天再跟省局周处汇报。”
挂了电话，王兵立刻开始列对接清单。他把问题分成四类：一是石枫在平州的履职情况，包括分管权限、决策流程；二是大额保险项目的承保细节，尤其是佣金支付标准；三是三家可疑中介公司与华保的合作背景；四是内部员工对石枫的反映，是否有过举报记录。
李娜在一旁帮他补充：“要不要问问他们的财务审批权限？单笔佣金支出超过多少需要集体决策？石枫有没有绕过财务制度签字付款的情况？”
“这个好，加上。” 王兵把这一条写上去，心里对李娜多了几分认可。这个戴眼镜的姑娘看着文静，心思却很细，抓得住关键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