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融化的金子,一点点漫过暗星站的星岩屋顶,将瓦片上的霜花镀成暖橙色。阿影蹲在田埂边,指尖悬在一株星麦幼苗上方,不敢碰——那嫩芽细得像丝线,顶着两瓣嫩黄的子叶,叶尖沾着的露水折射出细碎的光,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小心点,这品种娇气。”林野提着竹篮从观测站出来时,正好看见她屏住呼吸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竹篮里飘出星麦饼的香气,混着清晨微凉的空气,甜得让人鼻尖发痒。“麦爷爷说‘回念’麦种要三分晨露、七分柔光才能养活,你再盯着它看,它都要害羞得缩回去了。”
阿影回头瞪他一眼,脸颊却有点热:“哪有那么夸张。”话虽如此,还是收回了手,转而抚过田埂上的泥土。土里还留着昨夜埋下的星麦糖纸,被露水浸得半湿,糖渍渗进土中,引得几只星尘虫围着打转,像在啄食看不见的甜味。
“喏,刚出炉的。”林野在她身边坐下,递过一块星麦饼。饼的边缘烤得微微发焦,咬下去却外酥里软,甜香从舌尖一直漫到喉咙口——是加了星蜜的缘故,那蜜是麦爷爷用去年的陈麦熬的,带着点淡淡的焦糖味。“麦爷爷凌晨三点就起来守着烤箱,说一定要让你尝尝最地道的‘回念’味。”
阿影咬了一口,饼屑沾在嘴角,被林野伸手轻轻擦掉。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听见他低声笑:“还是这么怕痒。”
“谁怕痒了。”她嘟囔着反驳,目光却不自觉飘向远处的星灯。经过昨夜的修缮,那盏灯亮得格外精神,金色的光穿透晨雾,在星轨上拉出一条清晰的光路,像根系在观测站与主星轨之间的银线。“你说,会不会有迷路的飞船顺着这道光找到这里?”
“肯定会。”林野望着光路尽头的微光,那里是主星轨的方向,“麦爷爷守了五十年,不就是等这一天吗?”他忽然想起昨夜在麦爷爷枕头下看到的日记,最后一页除了那句关于星麦糖的话,还有一行更浅的字迹,像是写了又擦,擦了又写:“若有飞船来,烦请告知,星麦田的麦子熟了,我等的人,还会回来吗?”
阿影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问:“麦爷爷等的人,到底是谁呀?”
林野刚要开口,就见麦爷爷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老人裹着厚毛毯,清晨的风让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但眼睛却亮得很,像盛着星灯的光。“小影丫头,小林小子,过来帮我个忙。”
两人跟着老人进了屋,才发现观测站的储藏室里堆着半袋去年的星麦种。麦爷爷颤巍巍地打开袋子,里面的麦粒饱满圆润,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这是‘回念’最好的一批种子,本想留着做种,现在看来,该让它们派上用场了。”他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星图,图上用红笔圈着十几个小点,“这些是以前断了的支线,守灯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最后都荒了。你们帮我把种子带过去,种在那些支线的星岩缝里,好不好?”
阿影看着星图上被圈住的小点,突然明白过来:“麦爷爷,您是想让星麦沿着光路长过去?”
“聪明丫头。”老人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花,“星麦的根能顺着星轨的能量生长,用不了几年,那些断了的支线就会被根须连起来,到时候不用导航,顺着麦香就能找到路。”他顿了顿,拿起一粒麦粒放在阳光下,“就像当年,我等的人说,顺着麦香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她……回来了吗?”阿影小声问。
老人沉默了片刻,把麦粒放回袋中,声音轻得像叹息:“没呢。但我总觉得,她走的时候说喜欢星麦田,说不定哪天就循着麦香找来了。”他拍了拍林野的肩膀,“小子,这担子就交给你们了。种的时候记得掺点星蜜,就像小影丫头说的,甜味能让根扎得更牢。”
林野接过那袋种子,沉甸甸的,像捧着一整个春天的期待。
吃过早饭,两人推着播种机往第一个断轨点去。星轨旁的星岩缝里积着薄薄的尘土,阿影用小铲子把土松了松,林野则往缝里撒下麦粒,再浇上掺了星蜜的晨露。阳光穿过他们的肩膀,在地上投下交错的影子,像两株依偎着生长的星麦。
“你说,这些种子会记得我们的味道吗?”阿影忽然问。
“肯定会。”林野擦了擦她额头的汗,“就像我们会记得麦爷爷的星麦饼,记得这盏星灯。”他指着不远处新抽芽的“回念”,“你看,它们已经在朝着光的方向长了。”
播种机里的种子渐渐少了,星岩缝里的麦粒却多了起来,像撒在暗夜里的星星。等他们回到观测站时,夕阳正把星灯的光染成橘红色,麦爷爷坐在门槛上,手里编着麦秸筐,筐里放着刚摘的星麦嫩叶。
“累坏了吧?”老人递过两杯星麦茶,“我年轻时种麦,总觉得是在种念想。现在看你们,才明白念想不是种给自己的,是种给后来人的。”
阿影喝着茶,看见林野正往筐里放剩下的星蜜罐,罐子上贴着张纸条,写着“给下一个播种人”。她忽然笑了,原来所谓约定,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就像星麦会沿着根须蔓延,念想也会跟着麦香,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夜色降临时,他们站在星麦田边,看着第一株“回念”的子叶转向星灯的方向。林野忽然握住阿影的手,她的指尖沾着泥土和星蜜,暖乎乎的。
“明年麦子熟了,我们再来。”
“好。”
“带着新烤的星麦饼。”
“还要带着麦爷爷的筐。”
风穿过麦田,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粒星麦在轻轻应和。第八十三圈年轮,就在这麦香与星光里,悄悄刻下了新的纹路,里面藏着播种的温度,和一个关于麦香与归途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