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顺着潮湿的衣物渗透进来,将青珞从短暂的昏沉中冻醒。她猛地打了个寒颤,意识瞬间回笼,第一个动作便是急切地伸手探向身旁的赤炎。
指尖触到的皮肤依旧一片冰凉,甚至比之前更甚,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气。赤炎安静地躺在她用干燥苔藓和枯叶勉强铺就的“床铺”上,双目紧闭,浓密的睫毛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若不是胸膛还有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起伏,青珞几乎要以为……
她不敢想下去,强行掐断那个可怕的念头。小心翼翼地掀开他被血色浸透、已然板结的衣襟,蚀心刃造成的伤口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伤口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黑色,边缘微微外翻,却没有多少鲜血流出,只有一丝丝稀薄的、带着腥甜腐坏气味的黑气如同活物般缓缓逸散。蚀能的侵蚀,正在从他的心脉向四周缓慢而坚定地蔓延。
必须尽快处理!不能再等了!
青珞深吸一口带着腐殖质和奇异腥甜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她先检查了随身的小包裹,幸好,青岚给的丹药和药粉用油纸包得严实,没有在坠落中遗失或受潮。水囊却是彻底空了,在空间乱流中不知去向。
没有水,就无法清洗伤口,也无法喂药。当务之急是找到干净的水源。
她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赤炎,心中天人交战。将他独自留在这里,风险极大。这未知之地危机四伏,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冒出什么。可若不冒险去找水,赤炎恐怕连今天都撑不过去。
“等我…一定要等我回来…”她俯下身,在赤炎耳边轻声说道,声音因干渴和恐惧而沙哑。她将包裹塞进他身下,又费力地搬来几块较大的碎石,在他周围勉强堆砌成一个简易的、聊胜于无的屏障,希望能起到一点遮掩和防护作用。
做完这一切,她握紧胸前的玉璜璜,感受着那微弱的、却始终存在的温润感,仿佛从中汲取了一丝勇气。她最后深深看了赤炎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在心里,然后毅然转身,拨开垂挂的、带着湿滑粘液的藤蔓,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光线更加晦暗、植被更加茂密的丛林深处。
每一步都踩在松软湿滑的腐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甜腻到令人头晕的花香与腐败物质混合的怪异气味。巨大的、形态扭曲的树木枝桠交错,如同鬼爪般伸向灰蒙蒙的天空,遮蔽了大部分光线。一些散发着幽蓝或惨绿微光的菌类附着在树干和岩石上,提供了仅有的、诡异的光源,勉强照亮前路。
青珞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阴影角落。她能感觉到暗处有许多视线,贪婪的、好奇的、充满恶意的,窥视着她这个不速之客。有时,树丛会突然发出一阵窸窣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快速掠过,但当她凝神望去时,却又什么都没有。
她不敢走远,努力记下沿途的特征——一株形状像扭曲人手的怪树,一块布满了发光苔藓的巨岩,一条干涸的、铺满白色卵石的河道痕迹——生怕迷失方向,找不到回去的路。
口渴和饥饿感如同小火般灼烧着她的胃和喉咙,但她不敢随意采摘任何看起来像果实或菌类的东西。青岚的教导言犹在耳:越是色彩艳丽、形态奇特的植物,往往毒性越强。她只敢用匕首小心割开一种看起来相对普通的、肥厚的叶片,舔舐边缘渗出的、略带涩味的汁液勉强润喉。
走了不知多久,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时,一阵微弱的水流声传入了耳中。精神一振,她立刻循着声音加快脚步,拨开一片巨大的、边缘长满锯齿的蕨类植物叶片后,眼前出现了一条狭窄的溪流。
溪水呈现一种奇特的、近乎黑色的墨绿色,流速缓慢,水面上漂浮着一些絮状的白色物体,散发着淡淡的腥气。这水能喝吗?青珞犹豫了。她蹲下身,仔细观察,发现溪水边的泥土上有一些细小的、三趾的爪印,似乎有小型生物来此饮水。这或许是个好迹象。
她取出一个备用的小皮袋(幸好这个贴身藏着没丢),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白色絮状物,舀起一点水。水质冰凉刺骨。她不敢直接饮用,想了想,从衣襟内侧撕下一小条相对干净的布条,蘸了水,先轻轻擦拭自己的手腕内侧,等待片刻,没有出现刺痛或麻痹感。
稍微放心了些,她正准备多取些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对岸的灌木丛剧烈晃动了一下!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想也不想,猛地向后一滚!
“哗啦!”
几乎在她离开原地的同时,一条碗口粗细、布满暗紫色环状花纹的“藤蔓”如同鞭子般从对岸的阴影中抽出,狠狠砸在她刚才蹲踞的水边!碎石和泥浆四溅!
那根本不是藤蔓!那是一条巨大的、类似于蜈蚣或马陆的怪虫的前肢!它狰狞的口器开合着,露出密集的、闪着寒光的尖齿,细密的复眼锁定了青珞,发出“嘶嘶”的怪响。
青珞心脏狂跳,几乎要蹦出胸腔。她手无寸铁(匕首在检查赤炎伤口后插回了靴筒,此刻根本来不及拔出),体内灵力枯竭,面对这显然绝非善类的庞然大物,毫无胜算!
跑!
她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她抓起地上的皮袋,转身就没命地向来路狂奔!身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爬行声和树木被撞断的噼啪声,那怪虫显然不肯放过到嘴的猎物,紧追不舍!
求生的本能激发了潜能,青珞不顾一切地在崎岖不平、枝蔓纠缠的林间穿梭,尖锐的树枝划破了她的脸颊和手臂,火辣辣地疼,但她根本顾不上。她只能凭借记忆,拼命朝着赤炎所在的方向逃去。
身后的追击声越来越近,甚至能闻到那怪虫口中喷出的腥臭气息!眼看就要被追上,青珞瞥见侧前方有一处由倒塌巨木形成的狭窄缝隙!她不及多想,一个侧身狼狈地滚了进去!
“砰!”
怪虫巨大的头颅狠狠撞在巨木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木屑纷飞。它体型过大,无法钻入缝隙,愤怒地用前肢刨抓着树干,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青珞蜷缩在狭窄黑暗的缝隙深处,背靠着冰冷潮湿的木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浸透了四肢百骸。她紧紧捂住嘴,不让一丝声音溢出,听着外面那怪物不甘的咆哮和撞击声,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过了许久,外面的动静才渐渐平息,那怪虫似乎终于放弃了,窸窸窣窣地爬走了。
青珞又等了很久,直到确认外面彻底没了声息,才敢一点点挪出来。外面一片狼藉,被怪虫肆虐过的痕迹触目惊心。她瘫坐在地上,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方才被忽略的伤口疼痛也阵阵袭来。
她看着手中那个侥幸没有被甩掉的小皮袋,里面洒得只剩一小半的、可能含有未知毒素的溪水。这就是她拼了命带回来的“希望”。
孤独、无助、恐惧、还有一丝绝望,如同周围晦暗的丛林阴影,层层叠叠地压了上来。没有赤炎宽阔的背影挡在前面,没有青岚温和的指导,没有守垣司看似森严实则提供庇护的高墙。在这里,她只有自己,和一个生命垂危、需要她保护的同伴。
泪水模糊了视线,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泥泞,滴落在地。但她很快用力抹去眼泪。不能哭,没有时间哭。赤炎还在等着她。
她挣扎着爬起来,辨认了一下方向,忍着浑身的酸痛和恐惧,小心翼翼地、一步一顿地朝着来路返回。每一步,都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这个外来者。
当她终于看到那几块熟悉的碎石屏障时,几乎要虚脱倒下。她踉跄着扑过去,急切地查看赤炎的情况。
他还是那样安静地躺着,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脸色苍白中透着一股死灰。蚀能的黑气似乎又扩散了一丝。
青珞的心沉了下去。她跪坐在他身边,先小心翼翼地用那点珍贵的、冒着生命危险取回的溪水,润湿布条,一点一点、极其轻柔地擦拭他干裂的嘴唇,然后尝试清理伤口周围的污迹。水接触到伤口时,赤炎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眉头蹙得更紧。
清理完毕,她取出青岚给的解毒消炎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药粉似乎起了一点微弱的作用,逸散的黑气稍稍凝滞了片刻。她又取出一颗护心丹,捏碎,混着一点点溪水,试图喂给他。这个过程极其困难,大部分药汁都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做完这一切,青珞已经精疲力尽。她靠坐在赤炎身边的石头上,将剩下的溪水小心收好。看着赤炎毫无生气的脸,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知道,这点水和小小的丹药,对于蚀心刃造成的创伤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如果不能尽快找到有效的治疗方法,或者找到一个真正安全的栖身之所,赤炎……
她不敢再想下去。夜幕正在降临,丛林的温度下降得厉害,寒意刺骨。周围的黑暗中,各种奇异的、窸窣的声响开始增多,远比白天更加活跃,也更加危险。
青珞将身子缩了缩,靠近赤炎,希望能给他也给自己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她握紧胸前的玉璜璜,感受着那一点微弱的温热,望着眼前无边的、充满敌意的黑暗,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
伤重,孤身,前路未卜。这是她来到九域后,面临的最大考验,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