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枝本以为进了成安王府,自己会被引往女眷那边。
不料,她脚步刚挪动半分,一只微凉的手便自然而然地覆上了她的手背。
裴修衍?
宋枝整个人微微僵住,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念头在这一刻全都炸成了空白,只剩下手背上那清晰的触感。
这是他们第一次......牵手。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掌心并不算柔软,带着些微砺意,听说裴老国公为着他病,特意请了师傅教他习武。
看来下了功夫的。
不过,就这么喜欢她么?
这儿还有这么多人呢。
“带你认认人。”
裴修衍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仿佛这举动再寻常不过。
他并不算用力,牵着他往前厅的方向走。
宋枝此刻哪还有半分别的念头,像只被捏住了后颈的猫儿,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只被他握住的手上。
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意,懵懵地被他牵着,迈入了前厅。
前厅内笑语喧阗。
裴修衍牵着宋枝,径直朝那人影最密集处走去。
他面色是一贯的淡漠,手中却牵着个姑娘。
见裴修衍进来,立刻便有官员堆着笑脸上前搭话,“国公爷,许久不见......”
裴修衍略略颔首,三言两语便将人打发了。
眼角余光却一直落在身侧的宋枝身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这般场合,她会是何种姿态?
好奇?渴望?
还是会下意识地寻找认识的人?
然而,宋枝好像压根不在意周遭的一切。
她微低着头,视专注地黏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修长的手指和一小截苍白的腕骨。
裴修衍心下莫名一哂。
不就是牵个手么?
是觉得在人前与他这般亲近,委屈了?
还是......不愿意?
这个念头刚升起,还没等他品出心底那丝不悦是为何,掌心里那只柔软的手忽然极轻微地动了动。
不是挣脱。
而是指尖无意识地,在他微凉的掌心里轻轻蜷缩了两下。
那动作极快,像羽毛搔过,带着点懵懂的依赖。
裴修衍周身几不可察地一僵。
细微的触感通过相贴的皮肤传来,竟让他的脉搏无端漏跳了一拍。
手段了得。
他面上波澜不惊,但原本只是虚虚拢着的手指,却下意识地收拢了些许,将那试图作乱的小手圈在了掌心。
成安王萧景睿被一众官员勋贵围在中央,他身着锦袍,面容带笑,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看见裴修衍的身影,他朗声笑道,“裴贤侄!你可算来了!”
裴修衍面色如常,牵着宋枝上前,拱手行礼,“王爷。”
宋枝也跟着福身行礼,低眉顺目。
但就在她起身的瞬间,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了成安王腰间悬挂的那枚玉佩。
宋枝整个人霎时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京城......京城里的大人物!
“不必多礼,”成安王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落在裴修衍身侧的宋枝身上,“这位便是与你定下亲事的人?倒是难得的好模样。”
“到时候你们成亲,本王定会包一份大礼!”
他这话说得爽朗,仿佛全然不记得自己曾欲将爱女许配给裴修衍却遭拒的事。
裴修衍唇角噙着一抹淡笑,正欲开口应付,却察觉到自己的袖袍突然被人用力攥住。
是宋枝。
她不知何时已缩到了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双手死死地揪着他的袖口。
他能感觉到她贴着他手臂的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裴修衍心头猛地一沉。
难道宋枝真的是......
他宽大衣袖的遮掩下,他垂在身侧的手无声地攥紧,骨节发出细微的咯响。
那他那些因她而起的莫名举动,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我、我有些不舒服......”宋枝的声音带着颤儿,在他身侧响起。
裴修衍侧头,看到她毫无血色的侧脸。
她在害怕。
为什么?
分明刚刚进来时还好好的,虽然紧张,却不至如此。
是突然看见了什么?
是成安王?还是......
无数念头在裴修衍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
他对成安王略一颔首,“王爷见谅,她初来乍到,许是有些不适,我先带她去歇息片刻。”
“那你可得快去快回,”成安王话锋一转,“知道你身子矜贵,饮不得酒,本王今日特意为你备了上好的雪顶含翠。”
裴修衍将宋枝带到前厅外一处相对僻静的连廊下,秋日的凉风穿廊而过,稍稍驱散了方才厅内的闷热。
他并未靠得太近,只垂眸看着她,“好点了吗?”
宋枝背靠着冰凉的廊柱,深深吸了几口清冷的空气,狂跳的心脏才渐渐平复下来,腿软感觉也消退了些。
她抬起头,看向裴修衍。
他站在逆光处,面容有些模糊,但那道目光沉静,像是在等待一个解释。
宋枝嘴唇动了动,几乎要冲口而出。
说出来之后呢?
可那是成安王。
她怎么也想不到,那姓周的狗官口中的大人物,竟然是成安王。
皇帝的胞弟,太后的幼子。
裴修衍是比巡抚厉害,那比成安王呢?
或者说,会在她与成安王之间,选择她吗?
种种顾虑涌上来,让她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看着裴修衍,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哑,“没、没事了......可能就是,突然有点闷。”
她避开了他的视线,低下头,盯着自己鞋尖上微微颤动的珍珠。
说谎。
裴修衍几乎瞬间就察觉出来。
但他只是静默地看了她片刻,目光在她微微颤抖的肩线上掠过,然后淡淡开口,“既如此,让秋云送你去女席那边歇息。”
“嗯。”宋枝低低应了一声,依旧不敢抬头看他。
秋云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宋枝的手臂。
裴修衍站在原地,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眸色渐沉。
他负在身后的手,无意识地捻了捻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方才她掌心冰凉的汗意。
她到底在害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