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里的风停了。
我站在暗廊口,手搭在门栓上,鞋底那张避尘符还在冒烟。胃里蠕动了一下,噬灵蚓皇告诉我外面没人埋伏。刚才那股危险的感觉,像是被风吹散的灰,不见了。
我推开门。
院子里月光照着石板,干净得不像有人走过。墙根下几片叶子动了动,是风在吹。我没急着出去,先低头看了眼脚下的符纸。裂开的缝已经不再冒烟,说明效果快没了。赵日天送的东西,从来撑不过一盏茶时间。
我跨出去。
脚刚落地,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山崩了一角。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接连炸开,从合欢宗方向传来。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夜空。那边乱了。
我没动。
又过了几息,药王谷的方向也爆了。一道青色灵光冲上天,转眼就被黑雾吞掉。接着是天剑门,三道剑气对劈,轰得整座山头塌了半边。最后是正道盟大殿前广场,火把倒了一地,有人在喊“长老叛了”,有人拿刀砍同门,还有人跪在地上磕头,嘴里念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全乱了。
我慢慢往前走,踩在石板上没声音。走到广场边缘,看见满地尸体。有的穿着合欢宗粉衣,脸上还带着笑,眼睛却翻白了;有的是药王谷弟子,手里攥着毒针,扎进了自己喉咙;天剑门的剑修最惨,好几具身子被钉在墙上,血顺着剑身往下淌。
一个正道盟长老坐在台阶上,丹田处破了个洞,灵气往外漏。他手里捏着一块令符,正要往额头拍。我知道他想干什么——引爆残存灵力,召集援军。
我停下。
从怀里摸出最后一枚果核,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甜的,汁水多。壳吐出来,指尖一弹。
果核壳飞出去,划过空气,打在他太阳穴上。
不重,就像被小石子碰了下。但他脑袋一歪,手松了,令符掉在地上。他瞪着眼,嘴张了张,没发出声,身体往后一倒,不动了。
全场再没人站着。
我抬头看天。月亮挂在中脊,照得屋顶瓦片发亮。我弯腰捡起一块碎砖,踩上去,一步跃上屋檐。灰袍被风吹起来,贴在背上。我又跳,再跳,三步登顶,站上正道盟主殿最高处。
脚下是废墟。
火还在烧,但没人救。断剑插在土里,像墓碑。有个弟子趴在地上爬,嘴里哼歌,哼着哼着就不动了。另一侧两个执法长老互相掐脖子,力气耗尽后一起倒下,脸贴脸,像睡着了。
我掏出一枚新果核,放进嘴里。
嚼了几下,停下来。这颗是我从五岁开始攒的第379枚。前378次假死,都是为了今天。现在,不用再装了。
我低头看袖口。
指尖轻轻一碰布料,里面那团肉乎乎的东西动了。下一秒,噬灵蚓皇钻出来,脑袋顶着草环,慢悠悠爬到瓦片上。它扭了扭身子,像是在伸懒腰。
我看着它:“该写的,写完了。”
它没说话,也不会说。但它懂。它慢慢滑下去,从屋顶爬到地面,在血和灰之间扭动身体,一笔一划,爬出四个字。
全剧终。
我笑了下。
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简,染过血的,上面写着“正道盟密档房原件”。我捏了两下,咔咔几声,碎成粉末。风一吹,散了。
远处山道上有光闪了闪,可能是哪个门派的探子来了。他们想看看正道盟怎么样了。可惜来晚了。
我拍了拍灰袍上的土,转身跳下屋顶。
落地没声音。
我朝山门走。路上踩到一根断绳,是绑令旗用的。踢开它,继续走。拐过照壁,看见大门歪在一边,门轴断了。门外就是下山道,通向玄穹界外门。
我走出去。
风比刚才大了些,吹得袍子啪啪响。我走得很稳,一步接一步。胃里那条虫安静下来,像是累了。我也累了,但不想停。
十年前,青玉峰主把我捡回去的时候,我说我想吃糖。他给了我一颗果核,说这才是最好的糖。从那天起,我就开始啃。
现在终于啃到了核。
山道两旁的树影晃动,像是在送行。我不回头。路越走越宽,天边泛起一点白,快天亮了。
我摸了摸袖口,确认草环还在。
然后加快脚步。
前面有座桥,桥下流水声清晰可闻。我踏上桥面,木板有些松动,踩上去会响。走到中间,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
我停下。
没有回头。
只是右手悄悄移向袖口,指尖碰到那层粗糙的布料。只要它动一下,我就能让它钻出来。
但身后没再有动静。
我继续走。
桥的尽头连着一条小径,直通青玉峰后山。路边立着块旧石碑,刻着“禁地”二字,字迹模糊。我绕过去,脚下一转,踏上通往峰顶的石阶。
第一阶。
第二阶。
第三阶。
石阶很陡,但我走得不慢。天光一点点亮起来,照在我肩上。灰袍上的破洞被风吹得鼓起来,像翅膀。
我数着台阶。
第一百零八阶时,袖口突然一热。
噬灵蚓皇动了。
它顺着胳膊往上爬,停在我手腕内侧,轻轻扭了半圈。
我知道它的意思。
全都结束了。
我点点头,继续往上走。
石阶尽头是一片平地,祭天台就在前方。台子上摆着香炉和铜鼎,旁边立着一面鼓,没人敲。
我走到台边,放下袖口。
抬头看天。
太阳刚冒出山顶,光线刺眼。我眯了下眼,抬手挡了挡。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扫到香炉底下压着一张黄纸。
我蹲下身,抽出来一看。
纸上画着个缺牙老头的脸,嘴叼着烧鸡腿,下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
“下次请我吃鸡,告诉你剩下的口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