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老指着我,声音沙哑。
“把他一起带去。”
这话一出,厅里所有人都转头看我。我低着头,手攥紧了袖口里的果核,指节发白。铁链还在脚上,哗啦作响,但我没动,也不敢动。
被点名了。
不是意外。我知道他会这么干。他现在脑子里全是蛊虫搅出来的念头,分不清真假,只记得有人在暗处盯着他,而我——正好站在那道影子里。
我慢慢往前蹭了一步,灰袍破洞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瘪气的皮囊。人群让开一条缝,我能闻到他们身上的药味、汗味,还有藏在袖子里的符纸烧焦的糊味。
三长老就站在我斜前方,背着手,脸色沉得像锅底灰。他没穿长老常服,披了件旧青袍,领口磨得起毛。这人掌管典籍库三十年,连掌门见他也得客客气气叫一声“老学究”。
可我知道他不干净。
柳蝉衣三天前塞给我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三长老每月初七出谷,马车右轮沾红土,带的是‘合欢引’半成品。”那种药不能外流,炼一炉要报备七道手续,但他偷偷运出去了。
我还知道他袖子里常年藏着个小瓶,叫“清心丹”,说是防心魔反噬的解药。可那配方——根本不是药王谷的方子,是柳蝉衣三年前丢过的一张废稿。
他现在就在等一个机会,跳出来主持公道,把水搅得更浑。
我也在等。
大长老被人扶着站起来,胸口那道印记又开始闪,红得发紫。他走路踉跄,像是踩在棉花上。两个执事架着他往门口走,二长老已经被押出去一段路了,只剩个背影。
就在这时候,我咬碎了嘴里的果核。
酸汁炸开,舌尖一麻。竖瞳瞬间亮了一下,我没抬头,但能感觉到蛊丝顺着神经爬进大长老的身体,轻轻拧了一下。
他猛地停住,捂住胸口,喉咙里发出“呃”的一声。
所有人吓一跳。
三长老立刻转身,皱眉看着他:“师兄?你这是……旧疾犯了?”
大长老喘着气,额头冒汗,嘴唇发紫。
三长老往前一步,声音提了起来:“你这症状不对!面色赤红却不发热,心跳紊乱却无痛感,瞳孔放大却不畏光——这跟《毒蛊录》第三卷写的‘双蛊相连心’一模一样!”
厅里顿时安静。
几个年轻执事面面相觑。有人小声问旁边人:“啥叫双蛊相连心?”
那人压低声音:“说是两个人中了同一种情蛊,一个发作,另一个也会受影响,最后互相牵引,神志错乱,分不清谁是谁。”
我站在柱子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藏进阴影里。
好戏来了。
三长老越说越激动:“师兄!你是不是最近接触过什么可疑之人?或者用了未经查验的丹药?这种蛊极难察觉,只有长期服用特定解药的人才会被种下引子!”
他说着说着,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我身上。
我赶紧低头,肩膀一缩,装出害怕的样子。
他没再看我,而是转向老管事:“此事必须彻查!若真是双蛊作祟,那咱们药王谷里就有第二个中蛊者!说不定就是幕后黑手本人!”
老管事眉头紧锁:“可有证据?”
“证据?”三长老冷笑,“他胸口那道印就是证据!那是‘连心纹’,只有双生蛊才会留下!而且——”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我怀疑有人早就准备好了‘清心丹’,就等着今天发作时拿出来当救命药!”
这话一出,不少人眼神变了。
我慢慢抬起手,指尖在地上划了个歪歪扭扭的符号。没人注意,梁上一只指甲盖大的黑虫轻轻抖了抖触角,钻进了木缝。
三长老还在说话,说得义正言辞,可他的右手一直按在左袖口,动作僵硬。
我知道他在护着那个瓶子。
时机到了。
我假装被大长老的惨状吓到,往后一退,故意踩中铁链。链条一紧,我整个人往前扑,手一扬,嘴里那颗嚼烂的果核飞了出去。
“咚”一声,砸在三长老右膝盖上。
他身子一晃,本能屈膝稳住身形。这一动,袖口跟着滑下来一截。
青玉小瓶露了出来,半个瓶身挂在袖沿,刻着两个字——“清心”。
我眼睛一眯。
就是它。
人群里立刻有人喊:“那是什么?!”
三长老反应极快,手一抖就把瓶子塞回去,还拍了拍袖子,强笑道:“不过是随身带的安神丸,你们紧张什么?”
“安神丸?”一个执事走出来,盯着他,“可那瓶子上的‘清心’二字,和大长老密室里失窃的解药标识一模一样!您说这不是巧合吧?”
三长老脸色变了:“胡说什么!我这药是自己配的,名字撞了而已!”
“自己配的?”我又往前挪了半步,声音怯怯的,“可……可我前天在典籍库里见过这方子……登记簿上写的是‘柳长老特制’,没说您也炼过啊。”
我说完就低头,像是怕惹祸上身。
可这句话像根针,扎进了所有人耳朵里。
三长老瞪向我:“你什么时候进过典籍库?!杂役不得入内!”
“我是去送柴的……”我缩着脖子,“路过窗口看见的……您那天穿的就是这件袍子,袖口也有补丁。”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袖子,脸上闪过一丝慌。
那一瞬,他慌了。
哪怕只有一秒,也够了。
老管事沉声道:“三长老,请您取出药瓶查验。”
“不必!”他猛地后退一步,“这是我私人之物,岂能随意示人!”
“那就更可疑了。”老管事眼神冷了下来,“大长老已显中毒迹象,任何与‘清心’相关的药物都需登记备案。您若无私,何惧查验?”
三长老站在原地,手指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屋檐上传来一阵窸窣声。
一只巴掌大的老鼠从梁上窜下来,毛色灰黄,尾巴缺了一截——是赵日天那只“哭唧唧寻宝鼠”。我早用血喂过它,让它认了我的气息。
它直奔三长老脚踝,张嘴就要咬。
“滚开!”三长老一脚踢出。
老鼠被打飞,撞在墙上,但那一踢用力过猛,袖口再次松脱。
青玉瓶“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人群中央。
一个执事弯腰捡起,拔开塞子闻了闻,脸色骤变:“这是未完成的‘清心丹’!药性不稳定,只能维持三个时辰!而且……”他抬头看向三长老,“这种丹从未录入本月名录,按律,私自炼制者,杖责八十,逐出山门!”
三长老脸都绿了:“我没有!那是……那是备用的!以防万一!”
“备用?”老管事冷冷道,“那你为何不报备?为何藏在袖中?为何在大长老发病时第一时间提起此症?”
没人说话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他身上。
大长老靠在椅子上,意识模糊,嘴里还在念叨:“……光……清心玉在发光……它选新主人了……”
三长老额头冒汗,嘴唇哆嗦:“我不是……我没有……”
我慢慢退到柱子后面,手伸进袖子,摸到一颗新的果核。
放进嘴里,慢慢啃。
汁水流进喉咙,又酸又苦。
我嚼了几下,吐出渣滓。
风从门外吹进来,烛火晃了一下。
三长老突然指向我:“是他!一定是他搞的鬼!刚才那颗果核就是他扔的!他想栽赃我!”
老管事看向我。
我抬起头,一脸茫然:“我?我只是个劈柴的……我能干什么……”
话没说完,三长老冲过来,一把揪住我领子:“你说!是不是你偷了我的药方?是不是你把瓶子推出来的?!”
我被他拽得往前一扑,铁链哗啦响。
就在这瞬间,我右手顺势一抹,指尖擦过他后颈。
一丝极细的蛊线钻进皮肤,悄无声息。
追踪蛊,种下了。
他还不知道,从现在起,他每说一句话,我都能听见。
老管事喝道:“放手!”
三长老这才松手,喘着粗气指着我:“他有问题!他一定和二长老串通好了!你们别被他骗了!”
老管事挥手:“来人,把三长老带回静室,暂行看管。待查明真相,再做定夺。”
两个执事上前,架住三长老。
他挣扎着回头,死死盯着我。
我低下头,继续啃果核。
牙齿咬破果皮,汁液溢出。
我抬起眼,竖瞳一闪即逝。
风穿过大厅,吹动我的破袍子。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三长老被拖出门时,嘴里还在吼:“你们都会后悔的!这谷里根本没人干净!谁都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