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他笑了笑。
那笑还没收,手指还停在半空,他就转身进了帐子。帘子一落,战场上突然安静下来,连风都像是被谁掐住了脖子。可我知道,这种静,比喊打喊杀还吓人。
我也没动,手慢慢放下来,指尖蹭了蹭断剑上的裂口。这把破剑跟我十年了,剑身早锈得不像样,但上面每道划痕我都记得——哪道是练蛊时刮的,哪道是装死摔跤磕的,哪道是大师兄顾长风拿它敲我脑袋留下的。
现在这道新口子,是我刚才划的引信。
风一吹,灰扑扑的袍角晃了晃,我把脚往旁边挪了寸许,踩住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线头。这玩意儿从地底下爬上来,像根死蚯蚓,其实是噬灵蚓皇小时候蜕的一截肠子,埋了七天,就等今天诈尸。
我没急着点火。
敌营那边已经开始走动了。几个传令兵低头窜来窜去,像是在开会。粮草堆旁多了两队守卫,刀都拔了一半。他们怕了,但还没乱。光怕没用,得让他们自己把自己吓崩。
我舔了下后槽牙,舌尖碰到底下藏着的半颗晶核碎片。这东西是噬灵蚓皇上个月拉出来的边角料,硬得能硌碎牙齿,但我含着它就觉得踏实,像揣了个小炸药包。
一口气沉下去,再提上来,残存的蛊劲顺着脊椎往下溜,钻进脚底,啪地一声接通了地脉。
第一炸是从西边开始的。
“轰!”
不大,也就碗口那么大个坑,火星子溅起三尺高,正好炸在巡逻队换岗的路上。领头那人当场跳起来,鞋都甩飞了一只。他身后几个也愣了,抬头看天,以为打雷。
第二炸在北坡,紧挨着他们的饮水桶。一声响,水桶翻了,泥地里淌了一片。有人骂娘,说哪个蠢货放符失控。
第三炸最损,直接在主帐门口炸了个礼花似的火圈,吓得两个守卫差点对砍。其中一个手里捧着的佛经都烧焦了边,气得直抖。
不是连着炸,是一下一下,三息一次,跟报时辰似的。每次间隔刚刚好,让你刚松口气,下一秒又绷紧。敌人开始缩阵型了,原本散开的队伍往中间靠,像一群被雨淋傻的鸡。
墨无涯没出来。
但我看见帐帘缝里透出一道光,是他判官笔的寒芒。他在看,也在算。
我不慌。左手悄悄摸到袖子里那半截青玉符片,轻轻一碾。这玩意儿是三师姐柳蝉衣前天半夜塞给我的,说是“防身用”,其实里面刻的是九宫锁灵阵的启动暗码。她总这样,嘴上骂我蠢,背地里给我兜底。
山壁那边有了动静。
几块石头滚下来,没人注意,但我知道那是藏在夹层里的弟子在挪位。他们动作轻,一个接一个,像老鼠搬家。防线缺口补上了,新的节点也搭好了,只差最后一步——把阵眼定下来。
我右脚微微一抬,又落下,鞋底碾过那根肠线末端。地下三百六十处爆体蛊卵全醒了,像一群憋久了的小屁孩,等着放炮。
这次炸得更密了。
东侧连响四次,南墙三次,中间还穿插一次假炸——就是让地面颤两下,冒股黑烟,不炸实的。敌人已经不敢随便走了,有几个干脆蹲在地上,盯着脚底看有没有红线。
有个年轻魔修实在扛不住,大声问:“这到底是阵法还是诈唬?”
没人答他。
但他这一嗓子,等于帮我说了话。
我站在原地,抬起右手,五指张开,然后猛地一握拳。
“轰隆——!”
这一次不是小打小闹。
十二个点同时爆开,火光冲天,尘土扬起老高,最靠近敌营的一次爆炸掀翻了旗杆,横木砸在帐篷顶上,哗啦一声塌了半边。几个躲闪不及的魔修被震得耳鼻出血,跪在地上直呕。
整个敌阵瞬间静了。
不是冷静,是吓懵了。
他们不知道下一轮炸哪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炸,更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别的花样。有些人已经开始往后退,脚步凌乱,眼神发飘。
墨无涯终于出来了。
他站在高台边缘,面具没戴,脸色铁青。判官笔还在手里,但指节泛白,笔尖微微发抖。他盯着我这边看了很久,嘴唇动了动,像是要下令冲锋。
可他没动。
他知道我现在最想干什么——就是让他压上全部兵力冲过来。只要他敢动,我就敢把剩下的蛊卵全引爆,顺带把九宫阵彻底闭合,把他的人一口吞进去。
他不敢赌。
我也不急。
风卷着灰,在地上打着旋儿。我喘了口气,喉咙里有点腥甜,咽下去的时候尝到了药渣味。这是上次柳蝉衣给我灌的护心汤,说是能撑三炷香,现在已经快到头了。
我伸手摸了摸后颈,那儿有个小鼓包——是母蛊窝。它在轻轻跳,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敌营左翼有异动。
三个人影正悄悄往外绕,走得很低,手里拎着清符。看路线,是要切到我侧后方,想抄底。
呵。
我咧了下嘴,没笑出声。
左手缓缓抬起,食指竖起,在空中画了个圈。
一圈,两圈,三圈。
然后——
指尖朝下一划。
“轰!轰!轰!”
三声巨响接连炸开,位置精准得像量过尺子。那三人刚摸到半路,脚下接连爆燃,火浪掀飞两人,第三人滚出去老远,怀里三十张清洁符全炸了,喷得满脸黑灰,活像个烧火的灶王爷。
他趴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敌军彻底僵了。
没人再敢迈步,连呼吸都变轻了。几个带队的头目凑在一起嘀咕,声音压得极低,但母蛊听得到——他们在争要不要撤。
我趁机把右脚往前移了半寸,稳稳踩住那条肠线最后的接头。这是真正的引信,连着地底三丈深的一枚母卵。它要是炸了,半个战场都得陷下去。
但现在还不行。
得再等等。
等他们自己乱起来。
我靠着断剑,喘了口气,顺手抹了把脸。血和灰混在一起,擦完手掌黑乎乎的。我想起早上偷偷藏在腰间的桂花糕,结果一摸——没了。
回头一瞥,扫地僧空寂那秃脑门在雾里一闪,嘴里还嚼着什么,腮帮子一鼓一鼓。
我瞪他。
他冲我眨了眨眼,做了个“施主莫怒”的口型,然后转身就溜,速度快得不像个老头。
我收回视线,懒得追。
这时候,敌营主帐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帘子掀开,墨无涯走出来,手里判官笔断成了两截。他没扔,也没换,就那么捏着,一步步走到台前。
他看着我,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楚昭然。”
我嗯了一声,点头算是回应。
“你这些炸,”他顿了顿,“都是小把戏。”
我没说话。
他继续道:“伤不了人,破不了阵,不过是吓唬小孩的烟火。”
我挠了挠耳朵,心想你还真说对了,我小时候就在庙会上这么干过,用偷来的火符炸糖葫芦摊,为的是趁乱摸两串解馋。
“所以?”我问他。
他盯着我,眼神冷得像冰:“你在等什么?”
我也看着他,忽然笑了:“我在等你问我,为什么偏偏选在这时候炸。”
他眉头一皱。
我抬起手,三根手指竖起,掌心向外,轻轻一推。
就像在说:
你猜,下一波炸的,会不会是你脚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