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竖瞳盯着我,我也盯着他。
但没对视太久——我立马低头,手指在断剑上轻轻一划,把最后一丝蛊丝收了回来。刚才借着哑蛊残网往他脑子里塞的那句“西北有门”,得让他听起来像是自己想出来的记忆,不能留半点外力痕迹。这人虽然重伤昏迷,可越是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越容易被高层当成“天启者”供起来,正好顺水推舟。
我扭头看了眼趴在我脚边的亲信弟子,小脸煞白,正哆嗦着往嘴里塞药丸。
“变声丹吃了?”
他点头,嗓音立刻变了,低哑还带点鼻音:“十七……十七师兄,真要我去?上次我装乞丐送毒饼,差点被当柴火烧了。”
“这次简单,”我把一块烧焦的布条缠在他左肩,“你只要记住三句话:第一,你是逃回来的;第二,你知道破阵的路;第三,话不能说全,说完就晕。”
他咽了口唾沫:“要是他们不信呢?”
“他们会信。”我摸出一颗果核,在掌心碾碎,“越是没人敢说的秘密,越像真的。再说了,你现在这身灰袍、这口杂役功法气息,连我都认不出来,他们更看不出。”
说完,我拿刀背在他肩胛骨上敲了一下。不是真砍,可劲儿得刚好打出淤血又不伤筋骨。他闷哼一声,额头冒汗,脸色顿时青了一圈。
“疼归疼,待会儿可别叫出声,坏了戏。”
他咬牙:“宁死也不喊。”
我乐了:“别死,死了我可没人报销卤鸭脖。”
安排妥当,我轻轻拍了下噬灵蚓皇。它尾巴一甩,地底几根细不可见的蛊线悄然断裂,那是之前连向那名竖瞳魔修的神经末梢。现在用不上了,反而可能暴露。
我一把将弟子从地上拽起,推到焦木边缘。
“滚吧,喊大声点。”
他一个踉跄扑出去,刚跑两步就开始嚷:“别打了!我知道怎么破阵!西北裂谷底下能通阵眼!炸了就垮——!”
话没说完,远处巡逻的魔卫已经冲上来,一刀柄砸在他腿弯,跪倒在地。两人架起他就往主营方向拖,动作粗暴但没补刀——说明还有审问价值。
我缩回阴影,耳朵却竖着。
过了大概一炷香时间,敌营深处传来一阵骚动,接着是皮鞭抽空的声音,然后安静下来。应该是开始审了。
我不急。这种事,越急越露馅。
反而靠在焦木上闭眼假寐,手却一直搭在后颈那个小疙瘩上。那是我自己种的接收器,连着三枚哑蛊信号。只要有一枚动,我就知道他们在调兵。
时间一点点过去,风里混着焦土和血腥味。我没闻太久,闻多了容易反胃。
直到某一刻,指尖微微一麻。
一枚哑蛊动了,正往西北方向移。
成了。
我睁开眼,凝镜术悄悄展开。三块残镜埋在百步外的碎石堆里,此刻映出主营帐篷一角。隐约能看到几个人影围在地图前,其中一个披黑袍的坐在主位,袖口绣着一圈暗红花纹——那是合欢宗旧部才有的标记。
他抬手一指西北角,旁边副将立刻抱拳退下。
传令兵四散奔走。
我嘴角刚翘起一半,突然察觉不对。
那首领低头时,脖颈后侧似乎闪过一道极淡的金纹,像符咒,又像烙印。我没看清,等再盯上去,已经被衣领遮住。
但这玩意儿我不陌生。
早年我在执法堂翻禁书时见过类似的图样,叫“心钥纹”,专用来锁神识、防幻术反噬。也就是说,这家伙不仅多疑,还怕被人控制——所以他才特别看重“自发吐露的情报”。
而我刚刚让人送去的,恰恰是“他自己想起来的秘密”。
这招险中带巧,搞不好他会觉得太巧反而不信。但现在看这调兵速度,八成是吃下了。
我慢慢吐出一口气,从怀里摸出另一颗果核,咔哧啃了一口。这回是辣的,舌尖发烫,脑子也清醒。
接下来就等他们自己把自己坑进去。
西北裂谷确实有个口子,但那是我三天前亲手封死的废弃通风道,里面埋了七十二具傀儡尸,全连着反向引雷阵。谁要真敢从底下挖,不用我们动手,天雷自己就会劈成筛子。
而且……
我伸手摸了摸腰间的噬灵蚓皇。
它草环微颤,表示还能撑。
等会儿他们主力一动,我就让老伙计在地底悄悄放个屁——不是真屁,是那种能震松岩层的低频气波。听着不大,能让裂缝提前崩一段,逼他们不得不往更深处钻。
到时候,想退都退不了。
正盘算着,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不是爆炸,也不是打斗,像是某种重物落地的声音。
我眯眼望去,只见一支精锐小队已经集结完毕,带头的是个戴铁面具的壮汉,背着一口锈迹斑斑的铜棺。队伍直奔西北而去,步伐整齐,毫无犹豫。
这棺材我不熟,但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估计是用来镇压阵法反噬的,或者……装了什么活物当祭品。
无所谓了,反正都是去送的。
我收回目光,正准备换个姿势继续蹲点,忽然听见背后窸窣一响。
回头一看,是刚才那个去送信的弟子,竟然又被扔了出来,像条破麻袋一样摔在乱石堆里,一动不动。
我皱眉。
按计划他应该被关押,怎么会再扔出来?
难道露馅了?
我屏住呼吸,仔细观察他胸口起伏。还在喘,只是微弱。身上没新伤口,也没被搜魂的痕迹——那种红光扫顶的事,我能感应到。
那就不是审完了杀掉。
更像是……用完了丢掉。
我慢慢爬过去,把他拖进阴影。刚碰到他肩膀,他忽然抽搐了一下,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他们……改令了……不去西北……转攻东谷……”
我一愣。
“你说什么?”
他眼皮颤了颤,又重复一遍:“首领说……情报太顺……反倒可疑……决定……声东击西……主力绕后……还是打东谷……”
我脑门一热。
好家伙,这孙子居然反向诈我?
他根本没信那套说辞,反而拿我的套路当诱饵,反过来骗我放松警惕?
难怪这么痛快就放人回来——就是为了让我以为得手,然后调虎离山!
我猛地坐直,手指狠狠掐进掌心。
不能慌。
现在敌方主力看似转向东谷,但未必是真的。他们很可能分兵两路,一路佯攻,一路仍走西北。我要是贸然调动防御,反而会被牵着鼻子走。
得再等等。
我迅速摸出一枚新果核,咬开外壳,把里面的汁液滴在指尖。这是种叫“迟听蛊”的幼体,无色无味,能顺着血液游走到宿主耳膜附近,让我听到对方说话。
我轻轻掰开弟子的嘴,将汁液抹在他舌根处。
只要他还活着,就能变成我的窃听器。
做完这一切,我刚想退回去,忽然发现他右手攥得死紧,像是抓着什么东西。
我小心掰开他的手指。
掌心里躺着一片薄如蝉翼的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一行小字:
“你说的裂谷……我看见有人从里面爬出来……穿着我们的衣服……但眼睛是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