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蝉衣的手卡在我肩上,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骨头捏碎。“别动。”她声音压得很低,“你再乱来一次,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泡药酒。”
我没吭声,只觉得脑门嗡嗡的,跟老蚯蚓在脑子里打鼓似的。刚才那一招血纹阵耗得太多,现在连指尖都发麻,腰带上的噬灵蚓皇也蔫了吧唧地缩成一圈,连彩虹光都不肯放了。
远处火光一跳,有人踩着碎石走过来。
顾长风先露脸,手里拎着块补了一半的护甲,边角还沾着符纸灰。他一眼看见我瘫在地上,眉头都没皱,直接走过来,一脚踹在我小腿外侧:“十七,装死到头了?”
我龇牙:“师兄,疼。”
“疼就对了,说明你还活着。”他把手里的护甲往地上一扔,“我修好了,你要是明天死在战场上,我就拿它给你收尸。”
我咧嘴笑了下,刚想回两句俏皮话,眼角余光就扫到他身后那人——青玉峰主晃晃悠悠地走进来,披着件旧袍子,手里拎个酒壶,走路歪得像条醉蛇。
可他每走一步,地面就浮起一道淡金色的纹路,转眼就在营地四周围成个圈。静音结界,师门秘传的‘五心归元阵’,隔绝外探,连风声都透不进。
我后颈一紧。
这老头每次出现都没好事。上次是罚我去扫崖三个月,结果那三个月里他偷偷把《九死还魂蛊经》塞进扫帚柄里;前年说我偷吃供果,把我关进藏书阁三天,结果那三天我翻到了《童子功》底下藏着的破境口诀。
他越是笑眯眯,我越得绷住。
“哟。”他歪着脑袋看我,“小十七这是又把自己豁出去了?”
“师父英明。”我低头啃果核,故意把渣滓吐出来,“徒儿这点本事,全靠您平日教导。”
他哼了一声,忽然抬手,指尖蘸了点酒,在我眉心猛地一划。
一股凉意炸开,紧接着就是钻心的疼,像是有根针顺着天灵盖扎进去,直捅脑仁。我浑身一抖,差点咬到舌头。
“别动。”柳蝉衣一只手按住我左肩,顾长风另一只手卡住我右肩,两人像铁钳一样把我固定在原地。
我瞪眼:“你们……”
“忍着。”顾长风说,“他要镇你体内的东西。”
我明白了。
又是祭天那一套。用我的血压佛性,只不过这次,他用的是酒中灵露混着指劲画符。
疼得我眼前发黑,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恍惚间,脑子里闪过一堆画面——五岁那年乱葬岗里爬蛊虫,十岁被执法堂吊在旗杆上说是偷学禁术,十三岁假装中毒倒地,一口气假死七天骗过巡查长老……
还有柳蝉衣躺在雷音寺废墟里,脸上全是灼痕,我抱着她往外冲,一边跑一边哭喊着“三姐你别死”,其实根本没眼泪,只是嗓子喊破了。
“那时候你就该明白。”青玉峰主的声音忽远忽近,“你不是一个人在扛。”
我喘着气,牙关打颤:“我……我一直都知道。”
“知道个屁。”柳蝉衣突然开口,手指轻轻擦过我后颈,那动作熟得不能再熟,以前她要给我种蛊前就这么摸一下,“你每次出事,第一反应就是把我们推开。救我那次,自己烧了三天高热不说,醒来第一句话是‘别查金蝉蛊的事,不然你们都得遭殃’。”
顾长风冷笑:“喂你毒蘑菇那年,我以为你是嫌我烦。后来才知道,你是试完毒性才敢让我吃。”
我没说话。
腰带上的噬灵蚓皇忽然动了动,昂起脑袋,从嘴里吐出一小圈晶光,像灯笼似的悬在我们中间,照亮了四张脸。
青玉峰主收了手,往后退了半步,酒壶往石头上一搁:“行了。最后一道印子封死了,决战时不会出岔子。”
我扶着地慢慢坐直,呼吸还是不稳,但脑子清楚了。
“师父。”我抬头看他,“您每次都罚我,是不是因为……只有您知道我能撑住?”
他咧嘴一笑,满口酒气:“废话。我要是不罚你,别人早把你当怪物宰了。”
柳蝉衣忽然站起身,走到营地中央那堆熄灭的篝火旁,从袖子里掏出三根银针,往地上一插。
针尖入土,一圈微光荡开。
“这是我娘留下的‘三心钉’。”她说,“当年她战死前,用这三根针钉住了敌阵主将的心脉。现在,我把它钉在这儿——明天谁要是敢往前冲,就得踩着这三根针过去。”
顾长风抽出腰间断剑残片,往她银针旁边一插。
“我这把剑,砍过十二个魔修,陪我活到现在。明天,它要是断了,也算死得其所。”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脏兮兮的,指甲缝里全是蛊粉和血痂。
然后我伸手,从灰袍夹层里摸出一枚彩虹晶核残渣,往地上一拍。
“这是我老蚯蚓拉的最后一颗核。”我说,“明天要是它吓得不敢放屁,我就拿它炖汤。”
青玉峰主哈哈大笑,拎起酒壶往我头上一扣,酒水顺着我头发往下流。
“好!那就这么定了!”他大声道,“明日归墟眼开战,谁要是退后一步——”
“我就让他尝尝我新炼的哑心散。”柳蝉衣冷冷接话。
“我打断他的腿。”顾长风面无表情。
我抹了把脸上的酒,咧嘴笑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当场给他种蛊,让他变成我腰带上的装饰品。”
噬灵蚓皇扭了扭身子,像是听懂了,啪地甩了个尾巴,震出一圈小小的光晕。
青玉峰主靠着石头坐下,酒壶滚到一边,眼睛闭上了。顾长风守在营帐口,手里握着那截断剑,一动不动。柳蝉衣坐回我身边,手搭在袖口针囊上,呼吸渐渐平稳。
我低头看着那三根银针、那截断剑、那颗晶核。
火光虽灭,但光还在。
我伸手摸了摸腰带,轻声说:“老蚯蚓,明天咱们一起疯一把。”
它蹭了蹭我的手心,暖乎乎的。
远处雷云滚动,归墟眼的方向时不时闪出一道紫光,像是天地在磨刀。
我靠着石头,慢慢闭上眼。
还没睡着,就听见柳蝉衣低声问:“十七,你怕吗?”
我睁开一条缝,看她。
她没看我,盯着远处的虚空。
我笑了下:“怕啊。但我更怕——明天打赢了,回头发现你们都不在了。”
她手指动了动,终于转过头,伸手揉了揉我的后颈。
不是种蛊的动作。
是小时候我发烧,她哄我睡觉时的习惯。
我喉咙一紧,没说话。
天快亮了。
我坐着没动,手一直攥着腰带。
黎明前最黑的那一刻,我听见自己说:“师父,这次我不逃了。”
没人回应。
但他们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