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右手还死死攥着那半张残卷,指节发烫,掌心血痕已经干成暗褐色。灰烬在空中画出的弧线没散,反而越飘越高,像有股看不见的风吹着它打转。蛐皇腰带贴着我胳膊一阵抽搐,鼻孔里喷出的晶粉都变黑了,显然是被什么脏东西污染了。
“别光冒烟,吐点有用的。”我低声催它,左肩猛地一沉,皮肤底下像是有根铁丝在来回拉锯。
就在这时候,门“哐”地被人从外面踹开。
布料撕裂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像是谁急着出门结果卡在门槛上扯破了袖子。一股药味混着焦糖的气息冲进来,熟悉得让我眼皮直跳。
柳蝉衣大步跨进来,外袍烧了个洞,露出里面缝了十七块补丁的旧裙角——那是我去年送她的生辰礼物,她一直当宝贝藏着。她一眼扫过桌上的灰烬图谱,脚步顿住,声音压得极低:“这玩意儿……是‘种毒之源’?”
我没吭声,只是把攥着残卷的手抬了抬。她立刻会意,三步并两步冲到桌前,从怀里摸出一本破得快散架的小册子,封皮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墨迹都被水泡过,勉强能认出是《毒脉考异》。
“你从雷音寺偷来的那本?”我挑眉。
“不是偷,是借。”她白我一眼,“而且我没还,所以不算完。”
她翻开其中一页,手指顺着一行模糊的批注划下去,忽然停住:“你看这里——‘万蚀者,非毒也,乃蛊中祖胎,寄命于血,传三代而不显,唯伤极时自燃’。”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忽然扯下左臂一块补丁,蘸了点刚渗出来的血,在桌面空白处画了个简略经络图。右臂那道蛛网纹还在,青红交错,隐隐搏动。
“我在用截体术的时候,断脉处自动凝出毒核。”我指着图上一处,“不是功法融合,是它认路了。就像狗闻到自家门口,摇尾巴那种熟。”
柳蝉衣眯起眼:“你是说……你体内本来就有这东西?”
“五岁那年被毒寡妇咬了一口,我一直以为是觉醒天赋。”我咧了咧嘴,“现在看,搞不好是人家顺手给我种了苗。”
她倒吸一口冷气,二话不说翻开《毒脉考异》最后一页。一行小字浮现在泛黄纸面上,像是新写上去的:
“万蚀不死,种毒归心。”
我们俩同时沉默。
屋里的烛火晃了一下,墙上那幅由灰烬组成的巨蛊图谱缓缓扭曲,口衔经络、尾卷九窍的形态愈发清晰。我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肋骨间慢慢爬行。
“你说……最近那些莫名其妙走火入魔的修士,”我嗓音压低,“是不是都不是走火入魔?”
“是醒了。”柳蝉衣接得飞快,“他们体内的东西,到了该醒的时候。”
她从腰间取出一枚乌漆嘛黑的卵状物,表面布满细密裂纹,像是随时会碎。她小心翼翼把它放在桌上,正对灰烬投影。
嗡——
那枚蛊卵轻轻震了一下。
紧接着,裂缝中浮现出一道纹路,和空中灰烬勾勒的符号一模一样。
我盯着它看了三息,忽然笑出声。
“有意思啊。”
“啥?”柳蝉衣皱眉。
“这哪是什么厉毒,”我伸手拨了拨那枚卵,指尖传来一阵麻痒,“这是钥匙。”
“钥匙?”
“打开某种东西的钥匙。”我慢慢坐回椅子,蛐皇腰带缩成一圈贴在我手腕上,温度高得吓人,“有人在养它,一代代往下传,不为杀人,为的是等某个时辰到了,所有带毒的人都在同一刻‘启动’。”
柳蝉衣脸色变了:“你是说……大规模操控?”
“比那更狠。”我摇头,“是替换。把活人变成容器,等真正的主子回来住。”
她盯着我看了好久,忽然问:“那你呢?你五岁就被种了毒种,你现在……还算你自己吗?”
我愣了下。
然后抬起右手,狠狠掐进自己胳膊肉里。
疼。
很真实。
我咧嘴一笑:“我还知道自己疼,那就还是我。”
她松了口气,可眼神依旧紧绷。
“问题来了。”她敲了敲桌面,“谁下的种?为什么选五百年一轮回?又为什么偏偏是你被咬中?”
我耸肩:“我不知道谁干的,但我知道一点——”
我指向灰烬图谱中心那个盘绕人形的巨蛊轮廓。
“它怕辣椒粉。”
“哈?”她一愣。
“刚才那阵风,带着一股辣味。”我揉了揉鼻尖,“不是厨房飘来的,是有人在外面撒了驱蛊粉。说明有人知道这图谱不能成型,特意来干扰。”
柳蝉衣立刻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探了探空气,收回时指尖沾了点红色粉末。
她捻了捻,闻了闻,脸色骤变:“这不是普通辣椒粉……是用七种烈性毒椒混合炼过的‘焚神散’,只有执法堂高层才有配给。”
我冷笑:“哦,那他们还挺积极。”
“你不意外?”她回头瞪我。
“意外啥?终于确认他们不是好人?”我摊手,“我十年前就知道那群穿黑袍的没一个靠谱。”
她翻了个白眼,重新坐下,把那枚黑色蛊卵收进随身药囊。可就在她合拢袋子的瞬间,卵壳内部又闪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眨了眼。
我没说。
她也没提。
屋子里安静了几息。
然后我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块桂花糕——是早上空寂偷走又被我顺回来的那块。我掰下一角,塞进嘴里。
甜的。
但后味有点苦。
我嚼了两下,突然停下。
“这糕……是不是被谁动过?”
柳蝉衣瞥了一眼:“你吃的东西还能没人动?上回你还说赵日天往你饭里塞了爆炎符,炸得厨房灶王爷牌位都飞了。”
“这次不一样。”我把剩下半块搁桌上,用指甲轻轻刮了层碎屑,抹在舌尖。
苦味更重了。
而且舌根开始发麻。
我立刻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桌角画了个微型镇魂阵。血圈刚成,那块桂花糕“啪”地裂开,里面钻出一根头发丝粗细的藤蔓,扭了两下就想往我手腕上缠。
我眼疾手快,一把捏住它,反手甩向墙角。
藤蔓撞上灰烬图谱,瞬间枯萎,化作一缕黑烟消散。
柳蝉衣看着我:“花倾城的食人藤?”
“嗯。”我甩了甩发麻的手指,“看来不止执法堂盯上了咱们。”
“她怎么知道你在这研究?”她皱眉。
“不知道。”我冷笑,“但她知道我会吃这块糕。说明……”
“信息泄露。”她接道。
我们俩同时看向门口。
门外走廊空荡荡的,连个影子都没有。
可我知道,有人在看。
一直都在。
我低头捡起那半张残卷,轻轻抚平边缘焦痕。纸面微微发烫,像是还在呼吸。
“三师姐。”我忽然叫她。
“干嘛?”
“如果我真的不是我了……”我顿了顿,“你会不会一针扎死我?”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忽然伸手掐住我后颈,力道重得几乎要掐断骨头。
“你会喊疼,会装怂,会一边哭一边算计人。”她一字一句地说,“只要你还这样,你就还是楚昭然。”
我咧嘴笑了。
笑得有点想哭。
可我没流眼泪。
因为我真没泪腺。
蛐皇腰带忽然抖了抖,从鼻孔里喷出一小团彩虹雾气,正好罩住桌上那枚黑色蛊卵。雾气散去时,卵壳上的裂纹更深了,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缓慢转动。
像一颗心脏。
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