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试管里那团蓝雾,它正贴着玻璃内壁慢慢拼出一个字——“药”。
这玩意儿居然会写字,比我小时候在藏书阁偷抄《童子功》还整齐。我眯眼看了两秒,忽然听见山门石阶传来脚步声,不快,但很稳,像是三个人并排走,步调一致得能踩进鼓点里。
我没回头,只是把试管盖拧紧,顺手塞进袖袋。噬灵蚓皇在腰带上打了个滚,草环差点滑下来,它用尾巴尖勾住,懒洋洋地探出脑袋:“来了三个穿青袍的,袖口没沾药渣,走路也不踩蚂蚁。”
我嗯了一声:“看来不是来下毒的。”
“要我放个屁试探下吗?”它问。
“别。”我说,“等会儿还得跟人家谈合作,你一放,结界撑起来,场面就尴尬了。”
我转身走出药坊,天还没亮透,风凉得刚好够人清醒。山门底下站着三人,最前头那位手里托着一枚青铜小鼎,鼎身刻着半圈断纹,是药王谷外门长老才有的信物。他抬头看我,眼神不闪不避,像井水一样沉。
我在台阶上站定,离他们十步远。
“你们来,不是为赎罪,就是为送死。”我说。
他没笑,也没生气,只把青铜鼎往前递了递:“我们只为不再做棋子。”
我盯着他看了五息,然后抬手。噬灵蚓皇从我袖口滑出去,细长身子盘成一圈,在空中轻轻一抖,几粒看不见的蛊粉洒向三人面门。他们没躲,也没运功抵抗,任由那点微尘落进衣领。
三息后,噬灵蚓皇缩回我肩头,嘀咕:“没带阵核,也没抹隐毒,干净得很。”
我这才走下台阶,伸手接过青铜鼎。鼎底温热,像是刚被人焐过一路。
“东西呢?”我问。
他身后两人立刻打开背囊,取出三个紫檀木匣,摆在地上。我没急着开,而是蹲下身,指尖蹭了蹭其中一个匣角——那里有道新鲜划痕,像是被什么硬物蹭过。
“昨夜才启封的?”我问。
“子时三刻。”他答,“从老库房底翻出来的,钥匙是十年前那场大火后唯一没烧毁的。”
我点头,掀开第一层匣盖。里面是一叠玉符,淡青色,边缘雕着闭气纹路。
“闭息玉符?”我抽出一枚,对着晨光看了看,“十二枚?”
“一人一枚,多的应急。”他说。
第二匣是丹药,红瓷小瓶装着二十粒燃元丹,瓶底贴着黄纸条,写着“危急时服,三日内勿再动真气”。
我拧开瓶塞闻了闻,药香纯正,没有掺杂催命散或蚀脉粉的腥气。
“你们胆子不小。”我把瓶子放下,“这种丹早被执法堂列为禁品了。”
“那就别让他们知道。”他声音低了些,“我们带来的,都不是登记在册的东西。”
第三匣打开时,柳蝉衣正好从药坊转出来。她一眼就盯上了那套可拆卸的药囊阵器——六块青铜片拼在一起,像一副折叠棋盘。
“这是‘活络归元阵’的简化版?”她问。
“对。”药王谷的人点头,“野外布阵只要七息,能护住重伤者心脉三个时辰。”
柳蝉衣没说话,袖口藤蔓悄悄伸出去,在青铜片表面扫了一圈。她收回手时,冲我眨了眨眼——无毒,也无追踪咒印。
我松了口气,顺手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倒出三粒解毒护心丸,递给对方:“回礼。昨晚刚炼的,保你们三天内不怕迷雾二次感染。”
他接过去,没验,直接收进怀中。
“你们打算怎么打?”他问。
“先定路线。”我说,“你们想听实话还是官话?”
“实话。”
“我想速进速出。”我指了指黑沼渊方向,“拖久了,里头那群人有时间换毒源、改阵眼,咱们再想摸进去就得拿人命填。”
他皱眉:“太险。那边地形复杂,瘴气常年不散,贸然突袭容易全军覆没。”
“所以我不让全军上。”我拍拍腰带上的噬灵蚓皇,“我带精锐小队走侧翼小道,你们负责后勤和接应。万一我们中招,你们还能救人。”
他沉默片刻,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陶瓶:“影踪香。点燃后能掩去活人气息,持续三个时辰。”
我接过一闻,味道像晒干的薄荷混着陈年艾草,不刺鼻,也不留痕。
“好东西。”我塞进怀里,“你们谁懂这个?”
“我来负责施放。”他说,“每两个时辰补一次香。”
我点头,回头喊柳蝉衣:“拿地图来。”
她快步进来,摊开一张兽皮卷轴,上面用朱砂标着几条路线。我咬破指尖,在侧翼画了条虚线:“这里,十年没人踏足,连瘴气都懒得动。”
“为什么?”他问。
“因为地下有空洞。”我说,“十年前塌过一次,后来被人为封死了。但封得不严,漏出来的气流会形成短暂真空带——正好避开主毒区。”
他盯着那条线看了很久,终于点头:“行。我们配合。”
我咧嘴一笑:“那你现在就是自己人了。”
他没笑,只说:“只盼事后,药王谷还能剩下点干净的地。”
“放心。”我说,“等这事完了,我请你喝鸡汤——用执法堂那只铁面判官炖的。”
他愣了下,随即嘴角抽了抽,像是憋笑憋得难受。
这时,噬灵蚓皇突然在我肩头扭了扭:“喂,老大,你答应我的加练呢?”
“待会儿。”我说,“先让人家把东西搬进库房。”
“那我先睡会儿。”它缩成一圈,草环重新戴正,“记得叫我,别偷偷出发。”
我没理它,转向药王谷三人:“今晚子时前,所有人集结东广场。我会公布最终名单。”
“需要我们准备什么?”
“干净的脑子,和不怕死的手。”我说,“别的都不重要。”
他们点头,带着箱子往客院去。我站在原地没动,柳蝉衣走过来,把一张小纸条塞进我手心。
“查过了。”她说,“那本《古毒辨源录》残卷,确实是失传版本,连批注笔迹都和百年前那位疯药师一模一样。”
“看来真有人不想当傀儡。”我捏紧纸条,“这群人,靠得住。”
“你现在才信?”她哼了声,“人家大半夜翻山越岭送装备,比某些躲在药坊装晕的人强多了。”
“我那是战术性休克!”我抗议。
“随你怎么说。”她转身要走,又停下,“对了,空寂刚才来过,说十五了,该去挨雷了。”
我翻白眼:“他又想偷我桂花糕。”
“这次带的是芝麻馅。”她说完就走了。
我低头看袖口,噬灵蚓皇不知什么时候又探出头:“芝麻的好,香。”
“你闭嘴。”我拍它一下,“待会儿还要开会,你打头阵,放屁别太响。”
它不理我,尾巴晃了晃,像是在笑。
远处钟楼刚敲了五响,风忽然停了。
我摸了摸断剑柄,上面的血渍已经干透,摸起来有点涩。
药坊窗台上,那根试管里的蓝雾还在缓缓流动,刚才那个“药”字,不知何时已散开,又开始拼下一个。